大众网·海报新闻济南报道 记者 吴军林 梁雯 解强民 孙靓

　　5月23日，南阳日报-南阳网发表头版文章《水氢发动机在南阳下线，市委书记点赞!》。在庞青年和青年汽车预想中，这可能应该是他们高光亮相的时刻：“神器”水氢发动机正式下线、市委书记站台点赞……诸多因素聚集，庞青年和青年汽车注定会成为媒体和舆论关注的焦点。

　　舆论和媒体的关注确实如期而来。只不过发展的方向出乎庞青年和青年汽车的预料——从单纯“水变油”技术层面的质疑，到庞青年早年发家史和青年汽车涉诉的“黑历史”，再到对青年汽车与当地政府之间政商关系的质疑等等，庞青年和青年汽车集团被网友和闻讯而来全国媒体“扒”得连底裤都露了出来。

　　从意气风光、高光亮相到狼狈不堪左支右拙，庞青年和青年汽车集团只用了短短一天时间!

　　第一波：

　　网友：“我书读得少，不要骗我”

　　南阳日报的这篇报道一经推出，首先就很快引起网友的广泛关注。

　　网友质疑这是多年前的“水变油”骗局，甚至有网友认为南阳的“水氢发动机”，其性质和永动机是一样的。有网友调侃说：“我书读得少，不要骗我。”

　　“这么简单的能量守恒定律……初高中文化水平都能看出来吧”“水电解成氢气燃烧又生产水，厉害了，永动机”“南阳市是中国科技硅谷啊”“来来，大家帮忙把牛顿、开尔文、爱因斯坦等人的棺材板压一下，我快压不住了!”“全世界都欠他一个诺贝尔奖吧”“我要赶紧去翻翻化学书，重新学一下”……

　　与此同时，微信朋友圈开始迅速转发，让事件进一步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第二波：

　　媒体跟进，舆论关注迅速放大

　　23日晚11点，封面新闻发布消息，上海交通大学机械与动力工程学院内燃机研究所副教授管斌在接受封面新闻采访时说，“那不行，是假的。”他说，所谓“水氢发动机”就是常说的“氢燃料电池”，这么叫只是噱头。

　　24日上午，主流媒体迅速跟进，让事件的走向进一步超出了庞青年和青年汽车的预料。

　　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24日一早就对此进行了采访。山东大学能源与动力工程学院硕士生导师李国祥在接受大众网·海报新闻采访时表示，“车辆只需加水就可行驶是不可能的事。”李国祥说，水是最稳定的东西，从热力学第二定律来说，它的熵已经很大了，水是最终的结果，没法产生能量。“碳氢燃料燃烧的产物是水和二氧化碳，水怎么再分解成氢燃料?氢是电解水产生，氢再遇氧燃烧生成水，这个过程要耗能，怎么可能是一个正能量的过程?”

　　跟进关注此事并发表质疑文章的媒体，越来越多。

　　第三波：

　　全民“揭黑”，庞青年和青年汽车被扒了个“底”掉

　　随着参与进来的媒体和“吃瓜群众”越来越多，涉事青年汽车集团及其董事长庞青年很快就被“扒”了个底朝天。

　　有媒体用天眼查数据，发现青年汽车集团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1月，注册资本1亿元人民币，法定代表人为庞青年，该公司共有34次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最新一次为今年的2月25日，失信具体情形为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义务。而庞青年名下共有73家公司，其名下公司被法院强制执行56次，行政处罚5次，被列入异常经营名录74次，158次被最高人民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涉及的法律诉讼多为买卖合同纠纷。

　　又有媒体曝出，青年汽车集团已被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企业，庞青年本人也已被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以及限制消费人员，俗称“老赖”。报道称，该公司之所以被列为失信企业，是由于骗补贴行为。2017年2月，工信部针对新能源汽车骗补企业开出罚单，对金华青年汽车等7家骗补车企的行政处罚决定。

　　报道称，即使如此，青年汽车仍旧继续向政府申请巨额补贴。2018年5月12日，浙江省科技厅公示了2017年及以前年度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补助资金申报资料车辆信息，共5家车企获得补贴款约8.9亿元;其中金华青年汽车申请补助为7417.98万元。

　　更多的“猛料”也被翻了出来——

　　有人翻出华夏时报2017年的报道：2010年左右，号称投资267亿、在广袤的贺兰山东部腹地打造西部汽车生产基地的青年集团，在政府领导高规格接待的隆重氛围中，华丽上演“空手套”，以微小的投入，换得了大量土地及众多煤矿资源，后经转手交易，卷走至少8亿资金。

　　当地官员则只能感叹：“政府遭遇了一场骗局，对手的能力太强，我们感觉受骗，但又无法维权，只有吃哑巴亏。”但亦有政府官员不支持骗局的说法。一位曾前往青年集团浙江金华总部的官员称，庞青年作风务实，是想做事业之人，石嘴山投资有变与集团经营出现问题有关。这位官员透露，石嘴山市高层内部有一种意见是，希望庞未来继续投资。

　　据中国经营报报道，庞青年还曾将类似的手法用于内蒙古鄂尔多斯市。2011年，青年汽车集团以收购萨博汽车成功并在鄂尔多斯投产为条件，与鄂尔多斯市政府签订协议，投资建厂的同时，由鄂尔多斯市政府配给青年汽车两项分别为6亿吨和7亿吨的煤炭资源。然而，在收购萨博汽车尚未成功、生产线尚未投产、13亿吨煤炭指标尚未兑现之时，青年汽车即将煤炭指标转手卖予亿佳合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并收取2亿元人民币定金。

　　上游新闻记者梳理媒体公开报道发现，庞青年以及他的青年汽车除了与南阳政府正在进行的金额高达83.16亿元的合作之外，十余年间，还曾与济南、连云港、六盘水、鄂尔多斯、杭州萧山、石嘴山、海宁、泰安等8个地方政府合作，合作初期双方总投资额超数亿元，结果则是：项目或烂尾，或走上司法程序，或圈走地方政府大笔资金，留下纠纷不断。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截至2019年5月23日，以“青年汽车”为关键词的民事案由多达517件。该公司涉及多起债务纠纷，并被多家公司向法院申请进行破产清算。

　　失措的回应：

　　“我们董事长不开车”、“明天就回浙江了”

　　深扒的同时，采访也在继续。24日上午，封面新闻致电青年汽车集团总部，该集团宣传处工作人员说，目前，水氢发动机还在实验室，尚未推上市场。庞青年董事长座驾是否也是加水可以跑?这位工作人员回应：“我们董事长不开车!”

　　身处舆论漩涡的庞青年也接受了采访。他对澎湃新闻称，由博士、博士生导师等组成的队伍从2006年开始对这一技术进行研发，目前尚未申请专利，技术保密，研发成本保密，但加了水和料(催化剂)后，汽车能行驶300-500公里。庞青年称，对现有车辆进行改动，就可以从烧油的车变身为“烧水”的车。而他计划先从做物流车、卡车做起，下一步做公交车、SUV等汽车，甚至直接自己制造新车。

　　在上述采访中，记者提出到南阳涉事公司参观，庞青年说，参观没问题。“今天我在，明天就回浙江了。”

　　这些看似没有漏洞的回应，在网友和媒体眼中看来，却透着几分在舆论关注下，庞青年和青年汽车有些左支右拙了。

　　随着舆论的发展，南阳官方对此的态度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面对纷至沓来的采访，南阳市委宣传部24日回应称，正在开会，统一口径后回复。

　　南阳工信局对新京报的回应则是，目前该项目仍处于研发人员的验证阶段，并未正式生产，也未经过工信等相关部门的验收。报道用词不当，信息发布不准确。南阳工信局要求涉事青年汽车集团董事长庞青年写情况说明。

　　吊诡的是，澎湃新闻联系到南阳市工信局相关负责人后，他告诉记者，该局没有工作人员接受过新京报的采访，受访者并非南阳市工信局工作人员，“不是工信局的人，我们查了，没有人接(电话采访)，我不知道谁接的。”

　　现场采访：

　　一个记者后面十来个保安几十个员工

　　不过参观并不容易。24日下午2点左右，证券时报赶至青年汽车在南阳生产水氢发动机的工厂，位于卧龙区中州西路上的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发现该公司并非是自建厂区，而是借当地的南阳二机厂生产，厂区大门口被保安严防死守。记者辗转进入，发现内部厂房是古旧的红色砖墙，玻璃多有破碎。员工把守着厂房门口，媒体记者被挡在外面。

　　南阳一时集结了众多记者。澎湃新闻探访涉事汽车工厂发现，车间内停着多辆未组装好的厢式货车和公交车。厂家介绍，加水就能跑的汽车目前全厂仅一辆，车间内的汽车为氢能汽车。

　　红星新闻现场探访后报道，从外观上看，水氢车与一般厢式货车区别不大，透过车窗观察内饰，也与一般厢式货车无明显差别，车尾部分也没有传统燃油车所具备的排气管结构。值得注意的是，在水氢车车头后部有一特殊装置，特殊装置上部是一个矮扁结构的金属瓶状物，下部分为被通风栅栏包裹的不明结构设备。工作人员启动了一辆“水氢车”以作展示，记者观察到，汽车发动时，产生了明显的风扇运转声，并还伴随着一定的轰鸣。当记者询问水氢车的具体运作原理时，该名工作人员说对此并不清楚。多名车厂工人均称对该原理并不清楚。随后，该名工作人员将该辆水氢车驶离了车厂。

　　厂房的一位负责人还告诉红星新闻，参观活动影响车场正常工作，所以不接受陌生人前来参观拜访。

　　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了解到，有记者在现场被十来个保安跟着、几十个员工围着。

　　媒体调查：

　　南阳与青年汽车集团的关系正常吗

　　回到起点，南阳市与青年汽车集团什么关系?

　　南阳日报-南阳网报道称，12月28日，南阳高新区·金华青年汽车氢能源整车项目签约。南阳市委书记张文深在致辞中说，加快氢能源汽车产业园建设，是市委、市政府在高质量发展道路上抢抓机遇的关键举措。

　　报道称，庞青年介绍了项目概况，青年汽车集团于2014年开始，全面布局以氢燃料电池和氢发动机为核心、氢能汽车为龙头、工业废气和煤炭地下气化制氢为保障、金属镁合金储氢和车载水解制氢为支撑、立体交通运营为目的“五位一体”的氢能汽车全产业链。尤其是车载水解制氢技术实现了车载水实时制取氢气，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该项目规划产能为：单班10万台/年，三班30万台/年新能源乘用车，预计2020年建成投产，利税超百亿，可增加1000多个就业岗位。

　　据上游新闻报道，该项目中，“南阳市政府平台出资40亿元”。24日，南阳市高新区招商局一位副局长答复澎湃新闻称，该项目通过政府招商进驻南阳，“没有政府补贴。”

　　然而，南阳市政府与青年汽车集团在当地存在利益往来。相关采购公示显示，南阳市政府采购中心受南阳市公共交通总公司委托将于2019年4月向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采购“氢能公交客车”72辆，每辆单价120万元，总价达8000万元。

　　↑济南青年莲花汽车有限公司已停产多年，厂区办公大楼已被荒废

　　澎湃新闻称，南阳洛特斯公司正是南阳市政府和与青年汽车集团在当地共同投资80亿元合资组建的客车生产企业，或许上述媒体所称的“南阳市政府平台出资40亿元”正是指其合资部分。

　　据天眼查显示，南阳洛特斯公司的法人代表、董事长为何雅琪。公司股东包括金华市青动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与南阳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前者持股51%，后者持股49%。青动能源科技有限公司的两大股东分别是何雅琪与庞博尹，二人共同持有该公司95%的股权。澎湃新闻称，庞博尹与庞浩亮均为青年汽车集团董事长庞青年的子女，何雅琪则是庞浩亮的妻子。

　　截至目前，南阳市委宣传部的“统一口径”还没发布。“加水即可行驶”的车，是诺奖级技术?还是又一起“水变油”骗局?庞青年和他的青年汽车集团在这场他们自己一手掀起的舆论风潮又该如何收场?大众网·海报新闻将继续保持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