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脚步》第24期丨张一兵:由深圳到全国,三十年痴迷古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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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张玉升 窦永浩 赵鹏程 剪辑:张玉升 赵子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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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 张玉升 深圳报道

  张一兵 简介

  1953年生于哈尔滨。1977年本科入读黑龙江大学,1982年硕士入读吉林大学,1999年博士入读吉林大学。1992年初入职深圳博物馆,先是研究深圳当代历史,后介入客家文化,由此走上古建筑考察研究之路,足迹遍及深圳所有村落,再外扩广东、东南五省、长江以北大部分省份,前后历时超过二十年。

  主要著作有:《深圳经济特区创业史》、《深圳古代简史》、《深圳通史》、《深圳炮楼调查与研究》、《深圳炮楼探秘》、《深圳风物志》以及《明堂制度研究》等书籍,并在《古建园林技术》、《书法丛刊》等刊物上发表论文数十篇。

  退休后的张一兵,现担任广东省文物保护专家委员会成员。

  “你做‘深圳的脚步’访谈,一定要去访下张一兵,他是研究深圳历史的专家。”

  今年7月份,李津逵教授向我推荐了多位访谈人选,其中提及张一兵时,特意强调张是《深圳通史》的作者,还是全国古建筑的研究专家。

  专访那天是周六的晚上,深圳“八卦一路”地铁站,张一兵匆匆出站,手里拎着一份快餐盒饭,等他吃过盒饭,我们一口气聊了近两个小时,一直聊到晚上十一点,错过最后一班地铁,我们打车送他回家。

  张一兵生于哈尔滨,大学本科主修先秦文学,硕士和博士主修先秦文献,硕士毕业以后,选择南下,来到深圳,入职深圳博物馆,最后于考古所退休。

  听张一兵聊深圳的历史、聊他自身的经历、聊深圳的文物和遗产保护,尤其是他耗费二三十年时间,专注于古建筑的考察和研究,足迹遍及全国大部分省份,走过近2000个县(市),留下超10万张全国各地的老建筑(胶卷)照片,我真的赞叹不已,深圳果然不乏“神奇之人”……

  至今一口东北话的张一兵,说到当年庞大的古建考察计划,风趣地称“这活儿没边没沿,一辈子做不完”;谈及深圳的文物保护现状,又忧心忡忡,“这里是一个文物特别容易被消灭光的地方……”

  1、初到深圳:一年多写出《深圳古代简史》

  初到深圳,入职深圳博物馆,张一兵迎来的第一个课题,是协助研究部主任共同开展研究深圳经济特区的创业史。

  “这段历史,就是从(上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十来年的历史”,张一兵回忆,领受任务后,他很快找人采访,很快写出自己承担部分的书稿,书名就叫《深圳经济特区创业史》,“书稿基本上把那十来年的事儿说清楚了,不过现在回看的话,还不是很成熟,达不到史学上要求的高水平……”

  接下来,由今入古,直接进入深圳的古代史。

  时任深圳博物馆馆长黄崇岳主持,深圳博物馆副馆长杨耀林与张一兵分工,杨做深圳的近现代史,100年以内的历史;张做深圳的古代史,100年以前的历史。对于这个分工,张一兵笑称“杨馆长是老大哥,为人宽宏大量,把难活儿接了过去……”

  对张一兵来说,做古代史恰是用上自己所学。

  上文曾经提过,张在大学里学的是先秦文学和先秦文献,乍听这两个专业,相信你会跟我一样惊讶又好奇,大学里还有这两个专业?也太晦涩难懂了吧?

  张一兵用两句话道出学习这两个专业的好处。

  第一句:“一旦读熟了先秦之前的上古文献,再看后世诸如唐、宋、元、明、清的那些文献或者文学作品,大部分可以比较轻松地阅读,理解起来也会很轻松”,为什么?因为秦之后的两千多年,历朝历代的学者基本上都是在解释先秦的那些著作、那些经典……

  第二句:“那些学习秦之后文献专业的,他们要去读先秦文献的话,都要重新学。”

  所学派上用场,进展自然飞快。

  从开始收集深圳的古代史料,到做出《深圳古代简史》,仅仅用了一年多,“那个时候真是夜以继日、找尽所有原始资料……”

  张一兵笑着告诉我,过了这么多年再回看那本书,至今还没有发现什么致命的错误或硬伤,即使有一些小问题,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因为很少有人能比他研究得更深……

  “当年在短时间内能做出《深圳古代简史》,也算是小有成就,多亏那个时候自己年轻,精力充沛,做研究时没有太多压力,也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限制……”

  2、研究深圳:开始跑龙套,入行深似海

  基础筑牢,好戏开演。

  属于张一兵个人的“真正站起来”的研究开始了。

  1995年前后,深圳市博物馆启动客家文化研究,因为“深圳百分之六七十的土地上,住着的是客家人,客家人的人口占深圳人口的60%”,广东三大方言:广府话、客家话和潮州话,“在地图上看,这三种方言的交汇点,正好是在深圳”。

  鉴于张一兵此前广泛搜集过深圳的古代史料,经常跑广东省图书馆、经常跑深圳的很多村落,他被临时抽调进客家文化课题组,“那时候馆长牵头、亲自上阵,我不是主力,顶多算是个跑龙套的”。

  命运就是这般有趣,“跑龙套”的张一兵,最后竟跑出来一个“大角色”。

  “深圳的乡村文化里,主要是两大块,一个是客家,另一个是广府,潮州文化最初是在深圳的边缘。随着研究的深入,发现潮州文化往客家文化中‘侵略’了很多,也往广府文化里渗透了很多……”

  对于“广客潮”三种方言和文化的研究,让张一兵打开了一扇窗,看出了更多的门道:“我发现在古代的一些房屋上,三种文化的融合特别明显。”

  他去访问一些老先生,询问有关深圳地区古建筑的研究情况,被告知,此前没有人做过相关研究,没有任何的著作、论文以及研究成果,“你的问题谁也回答不了,你自己去琢磨、研究去吧!”

  无意中发现一个空白,地域性古建筑原来无人研究。

  对于做研究的人来说,发现研究空白,无疑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张一兵决定集中精力“攻读”古建筑,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条攻坚之路,他一走就走了二十多年……

  “一开始呢,我就想深圳不就是一千多个村庄嘛,我先跑遍这一千多个村庄再说……”

  一跑就跑了整整十年,一千多个村庄足足跑遍了,规律也看出来一点,但看出来了也不敢说,为啥?

  “因为你看到的只有这些,我只看了一个深圳,真的不敢说深圳,它的外圈呢……”

  正应了那句:你知道越多,你就越恐惧,越不敢下结论。

  由此,围绕古建筑,张一兵开始了“画圈”,一圈又一圈,越画越大。

  深圳——惠州、东莞——广州——惠汕——博罗——清远——肇庆——佛山——中山——番禺——潮汕……

  广东——东南五省——长江流域——黄河流域……

  张一兵感慨:“就这样一圈一圈地往大里画,后来真的发现,不把全国的弄清楚,你想把深圳的弄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张流露出东北人的幽默,“那个时候就觉得这活儿越干越大、没边没沿了,这辈子是干不完了……”

  3、专注古建:十年时间,跑遍全国

  奇迹,就是这样出来的。

  看似一辈子干不完的活,愣是让张一兵给干成了。他花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真的跑遍了上面所画的每一个圈。

  全国范围内,除西藏、新疆以及内蒙古等少数民族省区,他逐省研究,一个省画个网格,点一堆点,用现在流行的话“打卡”一样,由省会到特色县市,一个省一个市一个县地去跑……

  哪里有古建筑,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全国的古建筑,二十多个省的,一千多个县的,我留下十万多张胶卷照片”,张一兵回忆,那个时候每次出发,他都会带上1000个胶卷;那个时候,内地消费便宜,住一个晚上才十块钱……

  十年光阴,十年收获。

  看遍了全国的古建筑,重返深圳,再说深圳的古建筑,见多识广之后,厚积薄发,文思泉涌。

  一本一本地,张一兵开始出关于深圳的古建筑的书籍、调查报告等,诸如《深圳炮楼调查与研究》、《深圳东北地区围屋建筑研究》以及《深圳炮楼探秘》等等,他自评撰写的调查报告也进入比较深的专业水平……

  在著书写报告之外,张一兵还接受邀请,参与公益讲座,与深圳市民分享深圳传统建筑的历史。

  2018年6月,深圳图书馆,“唤起城市的记忆”第四讲,主讲嘉宾就是张一兵,他透过丰富的文字史料、鲜活生动的传统民俗、各种各样的历史文物以及大量的传统庙宇、祠堂、住宅建筑图片等,系统呈现了深圳地区传统建筑的今昔历史和丰富多样性。

  “深圳现存的传统建筑,有五个传统的区域性文化来源,分别是本地传统文化、广府传统文化、客家传统文化、闽南潮汕传统文化、西洋文化,其中,在这几种文化来源中,本地的传统文化来源最重要。”

  张一兵表示,作为我国南方古越族的一支及其先民的聚居地,深圳的历史至少可以上溯到6000年以前的新石器时代中期,千年古县的基本范围一直没有变,区域性传统文化的脉络一直没有断。

  因此他提出,在广东省的传统建筑中,以“番禺类型”(即广州类型)为中心,可以分为宝安类型、新(会)江(门)类型、湛茂类型、徐雷类型、东江类型、北江类型、西江类型、西北少数民族类型、兴宁类型、梅州类型、潮汕类型、揭阳类型以及海陆丰类型等等。

  在张一兵看来,深圳的传统建筑甚至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门类,区分开来。它既有广府建筑、客家建筑、潮汕建筑的影子,甚至有中西合璧元素、多种文化交融,又让自身建筑具有了混合色彩,“所以深圳的传统建筑,在全国必然会有一席之地”。

  4、深圳溯源:起家时是个贵族的封邑

  访谈张一兵,听他分享深圳的历史、分享深圳的文物保护现状,他个人还有非常鲜活的个人观察。

  很多深圳历史的书籍中已有交代,当年,汉王朝在深圳南头古城一带的“东官盐场”设置“番禺盐官”来管理盐业生产;三国时期社会动荡,孙吴政权开始在岭南侨立郡县,切割南海郡立东莞郡,旋即消亡;两晋南朝时期关陇青徐贵族继续弃土南迁,东晋成帝咸和六年(331年)分南海郡立东官郡,设6个县级单位。

  《宋书•州郡志》如是记载:“东官郡领县六:宝安男相、安怀令、兴宁令、海丰男相、海安男相、欣乐男相。”

  张一兵解释说:“男相”是分封制度五等爵中最后一级的“采邑”主,是封邑。

  东官郡郡治设在同时设立的宝安县(宝安男相)城中;宝安县唐代迁改为东莞县;明代万历元年从“东莞县”又分出“新安县”……

  在张一兵看来,“最初的宝安男相的驻地‘采邑’时期,可能是一个中等以上的县,但是后来的‘宝安县’也好、‘新安县’也罢,其实一直是一个比较下等的县”。

  他进一步解释说,按照古代分类,县分上中下三等,明代以后的深圳(新安县、宝安县)肯定是一个很下等的县,是几个大城市或者大县、强县中间的三不管的地方。

  “你看设立新安县,就是从周边几个县各自切了一个角,最穷的那几个角,切过来人家不心疼,凑在一块、凑齐了一个下等县……”

  所以回看深圳的历史,经济业态从最初的盐业,到后来的采珠业、养珠业以及养蚝业,历史大潮中的深圳,经济活动一直很活跃,但政治地位一直并不高……

  正是囿于下等县的地位、贫困程度,又经过康熙迁海的荼毒摧残,所以深圳广府片区现存的古建筑相比周边地区,品质规格一直比较低,总体数量也少很多,但是后来划入的客家片区却保留着大量优质的古建筑……

  改革开放四十年,深圳特区一飞冲天,发展成就举世瞩目。

  眼下的深圳,正在承担新的使命与担当,迎来高光时刻。

  高光时刻的深圳,既要高速发展,也要文物保护。

  访谈中,张一兵提出一个被太多人忽视的问题:

  深圳在文化遗产的保存,尤其是文物的保存、物质文化遗产的保存方面,未来面临的状况将非常非常严峻和困难。

  “未来,极有可能会碰到我们的文物比别人少得多、质量差得多的情况……到那个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对不对?因为文物是不能再生的……”

  但愿不是危言耸听,而是醒世警言。

  深圳的脚步,中国的脚步

  2020年,是深圳特区正式成立四十周年。

  四十年来,深圳做对了什么?中国做对了什么?

  深圳的四十年,有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经验,值得总结和评说。

  大众网·海报新闻广州新闻中心在2020年走进深圳,推出大型原创全媒体产品:《深圳的脚步——40位深圳人眼中的特区40年》,访谈40位在深圳打拼的行业精英,通过鲜活的个人讲述、个人评说,呈现深圳的四十年。

  2019年8月9日,中央公布《关于支持深圳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意见》,从经济特区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深圳,在新时代被赋予新使命。

  2018年,深圳GDP首次超过香港;2019年,深圳GDP突破2.6万亿元,位列上海、北京之后,排名全国第三。亮眼数字、辉煌成就的背后,是开放多元、兼容并蓄的城市文化和敢闯敢试、敢为人先、埋头苦干的特区精神,是千千万万的新深圳人,奔来深圳,融入深圳,扎根深圳,奉献深圳,成就深圳……

  深圳有今天,离不开党和国家的英明决策,离不开千千万万深圳人的接力付出和不懈奋斗,深圳的历史,由千千万万的深圳人挥洒汗水、共同书写;深圳的辉煌,由千千万万的深圳人共同成就……

  深圳的城市文化、特区精神,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像胎记一般,蕴藏在深圳辛苦打拼的每一位普通人身上,蕴藏在深圳飞速发展的产业和行业中。

  ……

  深圳历史,个人亲历;深圳经验,个人评说。

  深圳的四十年、深圳的经验,将透过40期鲜活的个人讲述、个人评说,走向山东,走向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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