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陈嘉伟 报道

　　2024年以来，国内汽车市场发生急剧变化。厂商方面，除了国产品牌和合资企业在销量上胜负逆转，部分品牌遭遇了“大浪淘沙”。但更难的是经销商，中国汽车流通协会此前发布的调研结果显示，2024年上半年，超过2000家经销商退网或倒闭。

　　2024年1月，广东一家拥有80多家汽车4S店的经销商集团突然爆雷。

　　6月，江苏盐城最大的汽车经销商集团森风集团同样经营困难，不得不启动重整程序。

　　11月，天津最大的奥迪4S店——永濠奥迪突然闭店，同属天津市永濠集团有限公司的永濠红旗、永濠东风本田，同样未能幸免。

　　12月，北京华阳奥通汽车销售有限公司和郑州中升汇迪，两家地方巨头的一汽奥迪经销商，未经奥迪许可却“脚踏两只船”，转投问界，结果被奥迪取消了授权……

　　不管是对消费者，还是对厂商、经销商而言，一个放在眼下的问题是：4S店倒闭，汽车的“三包”服务谁来承担？近期，海报新闻记者对此展开调查。

西安鼎鑫骐盛闭店后张贴的维保联系电话

　　全年预计退网的4S店数量将达4000家

　　4S闭店或退网大多是资金链断裂导致企业经营停摆所致。曾在西安某品牌4S店从事销售工作的李思凝（化名）告诉记者，汽车经销商高度依赖银行进行资金周转，绝大多数经销商都需要向银行或金融机构贷款进车。

　　“一般来说，经销商会把车辆合格证抵押给贷款机构，购车者付款后，经销商向贷款机构还款，赎回合格证。”李思凝说，通常这一流程之间存在时间差，所以大多数情况是：消费者B的购车款用于赎回消费者A的车辆合格证。在行情好的时候，“借新还旧”链路通畅；一旦行情不好，就可能出现消费者购车后，即使车在手中，还是拿不到合格证，车辆无法上牌。

　　中国汽车流通协会（以下简称“流通协会”）的数据显示，2024年前8个月，中国新车市场整体零售损失了1380亿元。不过，损失并没有传导至行业的每一个环节。汽车零部件企业中，动力电池、电机、智能化软硬件等环节的一大批公司，靠着车企向新能源转型而实现盈利增长。2024年上半年，在A股超过200家汽车零部件公司里，超过7成公司实现利润增长。轮胎、玻璃等配件公司也在汽车产量增加、客户增多的带动下实现增长。

　　即便是打得“头破血流”的整车企业，不少仍有利润可赚，其中吉利、比亚迪半年归母净利润超百亿元。上汽集团则在上汽通用亏损、上汽大众利润剧烈缩水的情况下，同期还有66亿元的利润。

　　经销商承担了大部分亏损。流通协会的数据显示，上半年中国半数以上汽车经销商亏损，平均一家4S店亏损178万元。超过2000家经销商退网或倒闭，终止与厂商合作，不再销售相关品牌车型和提供售后服务，数量接近去年。

　　进入下半年，经销商的状况并未好转。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副秘书长郎学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2024年全年预计退网的4S店数量将达到4000家，下半年将超过上半年。现阶段退网主要集中在燃油车经销商，其中大多数商家已经转型新能源。

　　4S店闭店，车主很“受伤”

　　“倒闭了，绿本去哪里拿？贷款都快还完了。”

　　“买车的时候买了终身保养，才去了四五次，这就倒闭了？”

　　“刚买一个多月就倒闭了，送的两次保养和保险代金券还没用……”

　　经销商倒闭的背后，是一大批“受伤”的车主。

　　2024年9月20日，许先生在广汽传祺襄阳琪骏4S店购买了一辆传祺GS3，当时销售人员承诺国庆节之后可以拿到合格证并办理上牌手续。结果到了10月8日，许先生突然接到4S店即将倒闭、暂时拿不到合格证的消息。

　　拿不到合格证的不止许先生一个人。据了解，当时共有6位在该店购车的车主无法拿到合格证。之后，10月10日，4S店法人代表和负责人出面，与车主进行协商。至于何时可以拿到车辆合格证，店方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除了因闭店拿不到合格证，还有不少车主担心车辆后续的维保问题。

　　去年7月初，代理东风本田的陕西鼎鑫骐盛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退网，公司旗下的东风本田鼎鑫骐盛特约销售服务店（以下简称西安鼎鑫骐盛）不再提供服务。

　　车主赵先生向记者反映，他还有两次维保套餐没有使用，自己也不知道该找谁解决。在该店购买了延保服务的车主李先生表示，“估计打水漂了。”车主杨女士在购车时使用的是厂家的金融服务，她的车辆产权证至今还抵押在4S店内，联系不上4S店的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车主陈先生和王先生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所有电话都打不通，当时卖车的销售都联系不上了。”

　　事实上，不管是自主品牌还是合资品牌，不管是主攻家用市场的品牌还是豪华品牌，其经销商闭店，留下的是众多不知所措的车主。

　　去年10月份，宝马全球首家5S店北京星德宝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闭店停业，不少车主的维护保养预存款并未获得退款，同时有多位消费者表示已经缴纳数万元定金，提车变得“遥遥无期”。

　　“谁能料到这么大的店也会关门呀？”得知北京星德宝闭店的消息后，车主黄女士无奈地说：“我去年刚在这买的车，还有预存的10次保养没做完呢……”

西安鼎鑫骐盛退网后，不少车主收到了西安市另外一家4S门店的短信

　　解决问题靠厂商“自觉”？

　　得知西安鼎鑫骐盛退网后，车主们也在积极行动。除了找4S店外，他们还通过厂家、监管部门等渠道维权。

　　“厂家承诺会监督好4S店的退网工作，做好售后，但具体有什么措施，我们当时心里也没底。”2024年7月中旬，不少车主都接到西安市另一家4S门店的短信：“因西安鼎鑫骐盛店已退网，为您安心用车，厂家已委托（东三环东风本田昌德店）承接您车辆后期售后服务，包括：维修保养、事故理赔、保险保修等。如您有任何问题，我们将24小时为您提供帮助。”

　　近日，东风本田昌德店的工作人员向海报新闻记者证实，在鼎鑫骐盛购买保养套餐的车主，可以在该店继续使用原套餐内的产品和服务。该工作人员提醒：“要带上原合同等手续，套餐外的项目肯定是要收费的。”

　　记者注意到，2022年10月，广汽菲克申请破产，合资公司称无法保障此前生产和销售的国产Jeep、国产菲亚特及进口菲亚特车辆的日常维保及售后服务。直到2023年2月，Stellantis集团才终于发布公告称，将提供上述车辆的维保及售后服务。与此情况相似的还有退出中国市场的品牌讴歌，其车主的售后服务全部由广汽本田经销店承接。

　　不过厂商与经销商之间是否建立了某种机制或者制约条件，以保证在某个经销商退网后，其车主权益能够继续得到保障？相关服务能否得以延续？海报新闻联系了全国数家经销商以及整车厂商，均未获得明确的答案。

　　作为大宗耐用消费品，汽车消费从来就不是一锤子买卖。

　　《家用汽车产品修理更换退货责任规定》中所明确的“三包责任”包括：家用汽车产品的三包有效期不得低于2年或者行驶里程50000公里；包修期不得低于3年或者行驶里程60000公里。

　　现实中，还有不少经销商承诺为新车提供三年或十万公里的整车质保。《汽车品牌销售管理实施办法》中，也要求汽车售后服务必须满足用户在整车停止生产后10年售后服务的需求。

　　不过，当品牌以及经销商徘徊在生死边缘，规定和要求也就很难再约束其行为。

　　消费者该找谁维权？

　　实际上，在汽车“三包”政策中，对经营者产生经营困难后的“三包”执行问题有着明确规定。

　　《家用汽车产品修理更换退货责任规定》第三十一条规定：经营者合并、分立、变更、破产的，其三包责任按照有关法律、法规的规定执行。

　　西安某市场监管人士告诉海报新闻记者：“该法条中的有关法律、法规主要指的是《公司法》《破产法》等，通俗地讲，就把经销商比作一般公司的合并、破产，其相关产权、债务都需要根据法律程序进行，而后由新合并的或者重组后的公司承担相应的责任。”

　　山东国曜琴岛律师事务所李立红律师解释，《民法典》第六十七条规定，法人合并的，其权利和义务由合并后的法人享有和承担；法人分立的，其权利和义务由分立后的法人享有连带债权，承担连带债务，但是债权人和债务人另有约定的除外。另外，根据《公司法》的规定，公司以其全部财产对公司的债务承担责任，公司因经营不善导致解散、破产等情形，应进行清算，通知债权人，清理债权、债务。如果清算义务人未能及时履行清算义务，给公司或者债权人造成损失的，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李立红认为，经销商作为企业，必然也受到《破产法》等法律的规制，但是以破产程序为例，其还需经历重组等多个流程，其时间之长，很难满足车主急切的维修和保养需求。所以，不少观点认为，厂商本身应该承担更多责任，应该拿出更负责任的态度去处理经销商闭店的后续问题，既要利用保证金制度等做好事前约束，也要在事后以更加积极的态度处理消费者的诉求。毕竟，如果不能履行“三包责任”，最终难免会波及汽车品牌的声誉。

　　有业内人士建议，可以由主机厂收回并提供发动机、变速箱延保等消费者最关切的权益服务，延长服务链条，同时调剂属于同一个品牌或汽车集团的4S店，有序承接关停店的车主服务事项。

　　上海市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副秘书长唐健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提到：“虽然4S店是一个独立经营的法人，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消费者实际上并不是信任这家4S店，可能是基于对品牌的信任，在品牌的官网或者在品牌的其他渠道了解购车信息。”

　　唐健盛表示：“如果在收预付款的时候，消费者有一部分信任是来自品牌方的，品牌方应该给消费者一个说法。具体要通过诉讼才能明确责任分担比例，消费者可能会要求品牌方赔偿相应比例的费用，而品牌方在赔偿费用之外，还可以向‘跑路’的4S店去进行追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