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的春天，李海泉（Lee Hoi Chuen）和他的妻子何爱瑜（Grace）准备带着他们四个月大的儿子离开旧金山回到香港的家。夫妻俩17个月前随着一个粤剧团的巡演来到了美国。

　　李海泉是一位在舞台和荧屏上都卓有成就和名气的粤剧丑角。他的妻子何爱瑜，是一个欧亚混血的美丽女人，同时也是粤剧团的服装经理，陪同丈夫一起来到了美国。1940年11月下旬，他们的儿子李振藩在旧金山的唐人街出生了，他生在辰（龙）时，这一年也是龙年。在美国出生的新生儿需要一个英文名，接生的医生建议说，“Bruce”。

　　为了保住儿子的美国国籍，李海泉夫妇在美国移民局寻遍了所有的方法，包括正式的离港咨询。当何爱瑜被移民局官员问道她的双亲是否都是纯正的中国人时，她答道：“我的父亲是中国人，我的母亲是英国人。”

　　准备离开旧金山回到香港的四个月大的李小龙。附在李小龙美国公民身份证上的证明他有四分之一欧洲血统的移民局文件。文件来源：加州圣布鲁诺市国家档案管理局。

　　很多年来，李小龙的粉丝都认为他那四分之一的欧洲血统是来自外公的德国血统。但是现有的家谱完全不支持这种说法，而且他的母亲在申请移民文件时给美国国家档案局做的记录也与其冲突。

　　李小龙的混血血统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也是让他形成了激进的种族世界观的重要因素。少年时的李小龙会因为不是百分百血统的中国人而被嘲笑和排挤。青少年时，他被香港咏春拳大师叶问禁止参加正式课程，因为他的同学总在议论李小龙，说他的欧亚混血血统有违中国武术的承袭传统。

　　然而李小龙身份的确切种族构成，直到他死后的40年里都是一个谜。有一部分是因为她母亲娘家那像迷宫一样的族谱，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李小龙多年以来没有一个合适的为他写传记的人，这在他这种拥有世界声誉的人之中是不常见的。

　　在众多描写他的书中，可能最被推崇的是布鲁斯·托马斯（Bruce Thomas）撰写的《李小龙的战斗精神》（Bruce Lee: Fighting Spirit，蓝蛇出版社，1994年版）。托马斯 —— 他更出名的角色是埃尔维斯·科斯特洛（Elvis Costello）的贝斯手 —— 在书里说，李小龙妈妈的 “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德国人”。虽然李小龙的族人和与他母亲家关系亲近的研究者都知道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但是仍然有一些人接受这个说法。

　　李小龙的父亲李海泉是很成功的香港演员。唐人街在美国的鼎盛时期，会有大的中国剧院从中国引进有天赋的演员到美国进行巡演。1993年秋天，李海泉通过这种途径被带到美国。1940年11月李小龙出生时，李海泉正在纽约市参加巡演。文件来源：加州圣布鲁诺市国家档案管理局。

　　就在几年前，李小龙的直系亲属宣称，李小龙母亲的欧洲血统其实是来自高加索人，证实了2012年的纪录片《我是李小龙》（I Am Bruce Lee）的说法 —— 这可能是在有这么多疑点的情况下最准确的说法。

　　在现有的资料里，还是能发现很多东西的。虽然这件事还远没有定论，但是目前找到的最可靠的证据确实指向了英国血统。

　　* * *

　　如果你想了解李小龙母亲的家庭，推荐你从李小龙的远方表亲何鸿銮（Erice Peter Ho）写的《追溯我孩子的血统》（Tracing My Children’s Lineage，香港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开始。虽然有很多人都会制作家谱，但很少有人会为此写一本由大学出版社出版的400页的书。

　　李小龙的母亲是在香港很有影响力和威望的何东家族的后人。换句话说，李小龙的母亲家就是香港的肯尼迪家族或者洛克菲勒家族。

　　何鸿銮书里的家族中有影响力的人物传记证明了这一点，也透露出了何东家族并没有怎么关注李小龙。在这么大量而且详尽的文献中，李小龙 —— 一个在四块大陆都有自己的雕像的世界偶像 —— 与家族的关系只被提到了一次，还是在无关紧要的脚注中。

　　2010年，李小龙的远方表亲何鸿銮发表了新书《追溯我孩子的血统》，这本书详尽地分析了何东家族的族谱。这本书的封背（右图）是李小龙的外伯祖父何东在1924年的大英博览会会场里与玛丽王后散步。

　　《追溯我孩子的血统》的封背是何东爵士（Sir Robert Ho Tung）的照片 —— 李小龙的外伯祖父 —— 他正和英国的玛丽王后在1924年的大英博览会会场里散步（看上去像在给玛丽女王提供咨询建议）。一方面，何东是一个极端成功的商人和著名的慈善家，像是香港版的安德鲁·卡内基（Andrew Carnegie）。35岁时，他就成为了香港首富。他的一生在很多暴利行业都大有斩获。

　　然而何东不止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同时他在政界也是有名号的。比如他赞助孙中山的民主革命，推翻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几年后，当日本人将侵略慢慢发展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何东跑遍了全国，想要保住刚刚成立的中华民国。他会见了孙中山和蒋介石，还去到偏远的地方找地区军阀，劝说大家统一起来抗日（然而并没有成功）。

　　何东的父亲是何士文（Charles Maurice Bosman）—— 一位荷兰企业家，他的母亲是施娣 —— 一个被卖入上海青楼的少女（她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卖她是为了解决债务问题，因为他家的桑树感染瘟疫死掉了）。如果李小龙是何东的外侄孙，那么对于他的血统问题就不会再有分歧了；但是李小龙的外祖父，也就是何东的弟弟何甘棠（Ho Kom-tong）的身世，也是何东家族这一辈成员里的谜团。

　　李小龙的外祖父何甘棠（左）与外伯祖父何东。何甘棠典型的中国人外表让人怀疑他是否是何士文与施娣所生。

　　有一张何东与何甘棠晚年坐在一起的照片，他们俩完全不同的长相简直让人浮想联翩。有推测何甘棠不是何士文与施娣所生，因为在何甘棠出生的那段时期何士文不在香港，这让人怀疑他是施娣与情夫的孩子。何甘棠百分之百的中国血统，也让这一点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让事情变得更复杂的是，何甘棠与夫人还有13个姨太太一共生育了29个孩子。他这部分的族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家族树，而是一条平铺开来的藤蔓。直到李小龙的母亲何爱瑜（Grace Ho Oi-yee）这儿，族谱才开始往纵向走。

　　何爱瑜是很有威望的香港混血家族——何东家族——的成员。一位家族历史研究者将她称为她父亲的多肤色家系里的“最后一块拼图”。文件提供：加州圣布鲁诺市国家档案管理局。

　　在书里，何鸿銮认为李小龙的母亲是 “何甘棠的多肤色家系的最后一块拼图”，还引证说她是何甘棠和一位情妇所生的孩子，这位情妇叫做张琼仙（Cheung King-sin），是一个欧亚混血。不知道为什么，何爱瑜是在香港被她的叔母何艾龄（Clara Ho Tung，何东的妻子）带大的。

　　18岁时，何爱瑜在剧院里对李海泉一见钟情，并不顾家里的反对和他私奔了。12年后，她终于在旧金山做离港访谈时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并准备把她四个月大的儿子李小龙带回香港。

　　* * *

　　另一条让何爱瑜的身世变得更复杂的消息是 —— 她是被领养的。这条消息是最近才由张琼仙的孙子提供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何爱瑜和她的兄弟姐妹长得也很不一样、为什么她会说她的母亲是纯正的英国人而不是欧亚混血的张琼仙。

　　摘自何爱瑜的离港访谈，她声明自己的母亲是英国人，并且没有中国血统。文件提供：加州圣布鲁诺市国家档案管理局。

　　通过仔细研究李小龙1941年的移民文件可以发现，事实上何爱瑜知道她亲生母亲的身份。当移民局官员问了更多关于何爱瑜父母的问题时，她明确地回答了她的母亲没有中国血统，并于七年前在上海去世了。通过时间和地点可以得知，她所说的母亲明显不是张琼仙或是何艾龄。这位 “上海情妇” 很有可能是一位有纯正英国血统的女人。

　　不过，当时的历史形势也是需要考虑的，因为1941年的战争气氛已经很浓厚了，何爱瑜是不是对美国的移民官撒谎了呢？尽管美国要在八个月后才会向轴心国正式宣战，但是当时气氛紧张，如果何爱瑜有德国血统，她可能还是会选择隐瞒。

　　不过著名的美籍华人历史学家胡垣坤（Philip P. Choy）否认了这种假设：“我认为这在当时还不是一个问题。1941年春天的时候，普通老百姓对政治还没有那么敏感。离港询问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更何况当时美国移民局在严打中国移民。”

　　1964年8月，李小龙（第一排左二）和其他出席爱德华·帕克（Ed Parker）举办的长滩空手道国际锦标赛的嘉宾合影。在美国，李小龙收徒弟不论种族，这和保守的中国武术收徒的观念是相违背的，他自己也因为这个保守观念被逐出师门。他在西雅图的第一个徒弟叫杰西·格洛弗（Jesse Glover），一个当地的蓝领非裔美国人。其实，李小龙在西雅图的武术班聚集了各种民族的人，有人笑称他们就像是联合国一样。照片由达琳·帕克（Darlene Parker）提供。

　　胡垣坤提到了很有趣的一点，他说美国移民局里有利用离港问询来阻挡移民者的倾向。所以，我们要知道何爱瑜是在律师的陪同下接受移民官的盘问的，在那之前还要保证所说的全部属实。如果她谎报自己的血统被发现的话，李小龙就不可能保住他的美国国籍了。

　　当然还得从另一个方面来分析这个假设，也许会对解释何爱瑜家含糊不清的德国血统有帮助：

　　李海泉和何爱瑜回到家时，正值二战，太平洋战场一片混乱。日本在1937年夏天入侵中国大陆并对平民展开屠杀，这导致大批的难民涌向香港这个英国殖民地。1941年12月7日，日本毫不费力地攻下了香港，同时还袭击了美国位于夏威夷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日本的占领一直持续到1945年夏天，在这期间，食物短缺，公共设施荒废，日常生活被干扰。

　　李海泉一家在九龙的弥敦道平安地度过了这段时间，他们家的对面就驻守着一支日本军队。也许，是在这种紧张的状况下，何爱瑜为了不被日本士兵骚扰，才自称有德国血统的？

　　* * *

　　去好莱坞之前，李小龙在奥克兰的日子。他在奥克兰的武术班同样也是有众多种族。黄泽民（Wong Jack Man）在奥克兰演出时，李小龙也曾在他面前力争非中国人学武术的权力。照片由巴尼·斯科伦（Barney Scollan）提供。

　　想要弄清楚李小龙的欧洲血统，最新的几本李小龙传记 —— 最值得注意的一本由《少林很忙》（American Shaolin）的作者马休·波利（Matthew Polly）所著 —— 可能会给出结论。就目前来说，所有确凿的证据都在指向英国。

　　李小龙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会展示出对自己血统的骄傲，同时他做的事又已经超越了种族。浏览他的粉丝们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关于他的照片，你会找到这样一段对话 —— 记者：“你把自己定位为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李小龙：“我把自己定位为地球人。因为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都是一家人，只是恰好长得不太一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