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河》连载|010湖边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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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湖边趣事

 

俺镇有个名人,外号范瞎子!

范瞎子的眼其实没有瞎,只是带了一副宽宽厚厚的眼镜。远里看,近处瞧,都像是几层玻璃片重叠粘连着。一摘下眼镜,他大大的眼,几近眯成一条缝,只能伸着脖子近里瞅一一倒是真成了睁眼瞎。

父辈都称呼他为范先生、先生,相熟的人直接叫老范。俺们小伙伴当面喊老师、范老师,私底下少数调皮鬼都管他叫长胡子范瞎子。范瞎子多好记,就这样叫开了。

大户人家出身的范先生,老辈是地主。他上过私塾并教了几年私塾,干了几年民办教师后就从村联小退了职。范先生经历过大场面,只是后来家道没落,一辈子也没有娶妻。可是,他的确是有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道,满嘴的之乎者也,特别是一手毛笔字写得更是令人叫绝。一进腊月门,上他家求写春联的人便络绎不绝。范先生写的大字榜书,一手绝活,字贴在大门上,远瞻,气势磅礴;近观,妙笔生花。后来,听说范先生只闭门抄金刚经,中锋用笔写小楷,又成一景。古稀之年,老范捋须饮酒写字,成了很有名的风水先生。求他字或请看宅子墓地,只管提来一罐好酒,一准办得妥妥的。

小俺几岁的喜子,个子不高,可长眉毛、大鼻子、厚嘴唇。喜子一笑,就会眼角外翘,露出满口的白牙。喜子原是范瞎子班上的学生,只因家庭变故,下学早。喜子有才,范先生惜才,听说喜子成了老范不记名的关门弟子,是拜了师的。诗词歌赋,平仄韵律,喜子深得范先生的真传。每天,喜子只知道啃书本,在平仄中找感觉。

有一天,俺在河边摸鱼,喜子正拿本书,端坐在石头上,作沉思状。突然,他好像来了兴致,对俺大声地说:“六孩,我给你作首诗吧!”

“烟柳飘丝,逐燕起伏。波耀数珍钓孤独,一日匆渡。飞驰来往,惊笑互诉。润石旁有那当初,依稀如故。今归何处,随世旅途。叹曾情感好风度,此生唯顾。”只见喜子,每读一小段,略一停顿,下颌便不住地颤抖。可俺半句也听不懂,也不想搞明白啥意思。只说:“喜子,赶快回家吧,你娘还等你做疙瘩汤来。”喜子笑了,俺继续玩水。

一到夏季,孩子们总会三五成群,狠狠地摔元宝,静静地吹烟牌,灵巧地推钢圈,还有的五六人弹玻璃球。湖边出生,湖边成长。更多的孩子则是跑到大西湖,河沟摸鱼,湖边野钓,荷塘采藕,随性地在沟里河里塘里驰骋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俺呢——

把自个儿融入大自然的怀抱。轻拂着玉米须,笑看着向日葵,聆听飞翔的小鸟唱歌,感受鸣蝉在柳树枝上奏乐,还可以近距离欣赏鱼儿慢慢地潜游,看他们围着顽石打转转,并用尾巴卖弄地作着画。这种感觉,亲亲,柔柔,美美,真真。每当这时,俺就会听到异样的声音传来——

青青的玉米对俺说:“等我长大了,你摘我煮我烤我,吃了我吧!”

畅游的鱼儿对俺说:“你下水来呀,你抓我钓我炖我,吃了我吧!”

这时,湖里的芡子籐也挺着鸡头,并展开带刺的大圆叶,洋洋得意地对俺说:“有种你就下水,我刺你我扎你我亮你,我真是看不起你!”

鱼儿,虾儿,莲儿,草儿,但凡生灵皆是生命——学会敬畏,俺竟懂了他们的心。

探寻奇异,俺总是在体验,品味着独有的快乐。西湖的堤,吸引着俺,还有俺的五妮。

湖堤沾知了,真是好玩。用竹竿做成四五米的长竿,竿,太软易折,太重费劲,太长了又不便携带。粘知了的竹竿,有的是独竿,有的是中间结头,以便足够地长。暑天白日长,一想到知了在高高的树上鸣叫,俺就会发着狠地说:“叫死鬼,让你叫,让你能,一会就把你粘下来,扔给猫吃。”

今天是周末,趁娘不在家,俺从面缸里偷偷拿出点白面,自己动手洗面筋。面放在手里,加少许水,先活成小面团,只比鹌鹑蛋稍大些。然后找个小水盆,在水中慢慢地洗。水把淀粉一遍遍洗去,脱掉棉絮一样的外衣,直到洗至水清澈,余下的就是面筋。俺开始用嘴咀嚼,面筋在牙齿间翻滚撕裂,最后变得发粘发紧。

洗好了面筋,俺喊上六斤,结伴沾知了。五妮的弟弟六斤,比俺小两岁,是俺的跟屁虫。

湖边的长堤是沾知了的好去处。那里有低矮的垂柳,成片的家槐,高大健壮的杨树。还有两排梧桐树,枝条粗壮光洁。知了最会选风凉地儿,喜攀柳枝,纳着凉还看风景。知了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光洁的树枝,只把细细长长的爪子扎进树枝里。

知了拥抱着树干,总是充满深情地说:“枝儿,枝儿,别闲疼,我累了要睡觉,我歇够了就会唱歌。我还会给你注入我的卵。注了卵的枝子,很快就会变黑。不过,你枯萎死掉了,我的卵会随着你,滋养着泥土,来年指定发育成知了猴。”

俺是个行家,看好了树,只把竿子一伸,对准树枝上的知了,一粘一个准。粘住了,收回竿,取下知了。俺能沾住趴在树顶高处闲枝上的知了,也能沾住躲在枝条深处休憩的花蜻蜓。六斤很会配合,从容接着知了,小嘴不停地说:“六哥,你真厉害。”一种羡慕的眼神。

六斤把知了翅膀上的面筋清除掉,并掐断翅膀。之后,他使劲地晃,听鸣声大小。六斤很专注,他把“哑巴”知了变黑的知了发硬的知了,果断地扔掉。余下的会叫的知了,放在罐头瓶子里。这时,俺不说话,只看着他,并报以会心的微笑。

听弟弟六斤说沾知了刺激好玩,五妮加入了。五妮一来,俺浑身都是劲儿。俺和五妮是好朋友,家里大人都默认俺们是一对儿,还订了娃娃亲。五妮能干活,能卖冰糕挣钱,还只对俺好。

俺开始施展绝活:从面缸里抓了一小把麦子,口中吞下,用牙齿就着唾液不停地嚼。一会儿吐点麦皮,一会儿吐出白沫。很快,俺吐出了已生成的面筋,又紧又粘。直把五妮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五妮对俺说:“六孩,你的嘴真不赖,还会和面生面筋呀!”俺听了很受用。

三人结伴沾知了。那一天,俺们战果辉煌,沾了上百只知了,还有十几只各色的花蜻蜓。那一天,俺们兴趣盎然。俺与六斤手手相扣,搭成了一顶小花骄,抬着戴着柳条帽浑身肉肉的五妮,沿着河堤来来回回走着。说着,笑着,闹着,五妮花样翻新,可劲儿地疯。

玩累了,三人围坐下,五妮开始看手纹。先从六斤的手上找簸箕和斗。六斤的小胖手竟然全是簸箕,真是世间少有的手——柔软而肉实。这让俺感到十分诧异,俺看到六斤头顶有三个旋,更验证了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俺双手精瘦,拇指和无名指对应着,是四个斗,连着像是兰花指,也像两只小兔子的耳朵。看完俺俩的手,五妮开始唱:“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当大官,九斗十斗享清福。”五妮笑着对俺说:“六孩,你是卖豆腐的命。”“卖豆腐就卖豆腐吧。不愁吃,不愁喝,就愁没有热被窝。有你在家挣着钱,俺是一辈了不用愁。”俺的话很赶趟儿。

五妮朝俺胸口捶了一下,俺却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想看她有几个斗。五妮就是不让看,还攥紧了拳头。俺冲一旁的六斤使了个眼色。六斤小肉手一伸,指向了五妮的胳肢窝。一捅痒痒肉,她立马投降,痛快地把小手张开。俺俩迅速地查看,“呀,怎么全是斗呀!”怪不得这个小妮子不让人看呢——又是世间少有的肉手。

玩累了,疯够了,太阳也要落山了。五妮挑选了4只漂亮的绿头花蜻蜓,还有一小塑料袋知了。回到家中,五妮把知了赏给了大花猫,把花蜻蜓直接放进了蚊帐里。那一晚,五妮伴着4只绿头花蜻蜓,枕着五彩斑斓的梦,睡得香香甜甜。

第二天中午,五妮从地里割草刚一回家,立马迎来娘的吼:“你这个熊妮子,你这个败家子。你说说,蚊帐是咋弄的,看俺不打死你。”陈一媳妇是五妮的娘,她很少打孩子,也从不骂人,可这一顿臭骂如疾风骤雨袭来。接着,五妮结实的屁股上,留下了一摞鞋印子——鞋印纵横交错着,呈现出好看的底纹,只是狰狞。

不怨陈一媳妇发火。原来,五妮上地里割草的时候,大花猫发现了蚊帐里的几只蜻蜓。花猫骂道:“花蜻蜓,小熊样,平时你在天上飞,美滋滋地哼着小调,骄傲得不行,还逗我玩。这回你再飞飞看,你在蚊帐里,看我咋弄死你,我吃了你。”花蜻蜓在密封的蚊帐里,根本不答理猫,4只,分散在四个角落里。“到手的猎物捉不住,也吃不着,可急死了!”馋花猫怒火中烧,闪转腾挪,急急捕捉蚊帐里的蜻蜓。虽在外围,只几猫爪子,蜻蜓的残尸落下,掉在五妮的老粗布床单上。

五妮揉着生疼的屁股进了屋,看到蚊帐布满了伤痕:两大块锈痕,还有一个大破洞。她埋怨着自己:“只知道花蜻蜓吃蚊子,可大花猫爱吃蜻蜓,咋把这事给忘了呢。娘这顿揍,不冤。”五妮提着扫帚到处找花猫,狗跟狂吠,可大花猫早已不知了去向。

沾知了纯粹是为了好玩,可抓知了猴却又另当别论。夏日的雨后,土地湿润,便是找知了猴最好的时候。雨水渗满了洞,知了猴受不住潮湿,喘不过气来,便会往上爬,到达洞口。可洞口被泥巴紧紧堵住,知了猴只能蓄力,等待着,等待着。雨后,天一放晴,俺们专找地上的小洞。透过小孔,俺能看到里面有个小东西在蠕动。用树枝把洞一阔开,便可见淡黄色的知了猴了——甭客气,拿下!

还有一些幸运的知了猴,等到晚上,见了皎洁的月光,闭着眼再爬,一举突破了洞口,来到地面上。爬呀,继续爬,它们终于找到一棵达意的树。爬呀,继续爬,它们用爪钳紧干枝,定住,迎风蜕皮,变成黑色的知了,变成了会飞会叫的蝉。

俺可不是吃素的。今天晚上,伴着星星,俺来到树底下,打手电简在树干上搜寻着。今天收获不小,捉了几十只知了猴。回到家中,用盐腌了,第二天用油炸用煎饼卷着吃。俺还突发奇想,留下了两只知了猴,拿出一个大碗一个小碗,把知了猴扣在碗底下。“在黑暗的碗里,知了猴会不会蜕变,生成知了。”俺思考着。

今晚,没有梦,俺倒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俺翻开了碗,大碗里的知了猴脱了壳,变成了肉色的知了。拿到外面,肉色渐渐变成了黑褐色,手一松,知了飞走了。而小碗里的知了猴,没有脱壳,碗里的空间太小,知了猴没有变成知了。俺很替这只知了猴憋屈,它成了俺试验的牺牲品,也许一会会被油炸。知了猴会不会记恨俺呢?管它呢!

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都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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