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深处闪耀恒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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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辉雕像
一个勇敢的战士,同时也是一个诗人,离开我们已经77年了。在我们的精神记忆中还会经常浮现出他的身影,还会脱口吟诵出这样的诗句:“我,/埋怨/我不是一个琴师。/祖国呵,/因为/我是属于你的,/一个大手大脚的/劳动人民的儿子。/我深深地/深深地/爱你!”有时还会不经意在大脑里呈现他诗歌里的这样情景:“或是/那红色的小花,/笑眯眯的/从石缝里站起。/我的心啊,/多么兴奋,/有如我的家乡,/那苗族的女郎,/在明朗的八月之夜,/疯狂地跳在一个节拍上……”正是他那些充满了生命质感和斗争激情的诗歌,还有他用自己年轻生命所最终诠释的对祖国和人民的无比忠诚,一个民族的历史已永远地把他定格在了不朽的24岁。这个人就是我们杰出的战士诗人陈辉。
20世纪是一个革命与战争的世纪,其最深刻的影响是共产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挑战,而由此产生的波及大半个地球旨在争取民族解放、国家独立和人民自由的社会革命,也造就一大批具有共产主义信仰和社会主义理想的革命者。在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也因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一大批怀揣革命理想、力求改变现实和民族悲惨命运的青年,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轰轰烈烈反对殖民主义、反对外来侵略以及建设一个真正理想社会的斗争中。那时候延安作为革命圣地,吸引了千千万万的年轻人。陈辉正是在那里得到精神的洗礼,把献身民族解放事业作为自己首要的选择,同时也在宝塔辉映的延河边开启作为一个诗人的生命之旅。
从1938年奔赴延安,到1944年在晋察冀敌后抗日根据地牺牲,陈辉都忠诚地践行了一个共产党人随时献身于党和人民伟大事业的誓言。同时作为一个把战斗和写作高度集合于一身并具有崇高诗歌美学精神追求的诗人,他同样在现代中国诗歌史上留下动人心魄的经典诗歌。我坚信随着历史和时间的推移,陈辉诗歌在精神品质和艺术上的成就,将会得到一代代读者特别是诗歌史家更高的评价。因为这些闪耀着生命光辉和时代精神的作品,不仅仅是我们民族心灵记忆的组成部分,也是中国百年新诗历史上绝不应以任何理由忽略的上乘之作。
需要说明的是,我在这里强调的是一个诗人整体的写作,是他作为战士和诗人置身于残酷的对敌斗争中,用血与火的语言,对时代所做出的回应。这不是所有的诗人都能做到的。更重要的是,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诗歌,而不是正确的口号和枯燥的概念,从这个角度来看,陈辉为后来的诗人树立了榜样。
陈辉真正投入诗歌创作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短暂的五六年时间,但他是具有诗歌天赋的。他最早的诗作就如同所有的年轻诗人那样,在艺术上存在着比较稚嫩和浅显的地方,但他对语言的敏感和诗歌的抒情才能,就是在那些习作中显现出天才的端倪。在中外诗歌史上不乏这样一种诗人,他们在十分年轻的时候就写出重要的作品,有的甚至是一生中最具有影响力的扛鼎之作。当然,其中有的诗人就是在最美好的年龄,遭遇到生命中的不测与厄运的打击,过早离开了人世。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约翰·济慈就只活了25岁,但他被后世广泛传颂的《夜莺颂》《恩狄芒》都是在这个青春期完成的。20世纪的革命诗人中,有两位与陈辉的经历非常相似。一位是保加利亚诗人尼古拉·瓦普察洛夫,1933年加入保加利亚共产党,因反对法西斯侵略者,32岁死于行刑队罪恶的子弹。另一位是西班牙诗人米格尔·埃尔南德斯,1936年加入西班牙共产党并亲临前线,参加了保卫共和国的战斗,1942年被佛朗哥政权迫害致死于狱中,年仅31岁。值得我们纪念和赞叹的是,他们都才华横溢,都以战士和诗人形象,在全人类反法西斯主义进步文学的丰碑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想今天的诗人还应该从他们身上学到更多的东西。他们都没有回避发生着历史性巨变的时代,都勇敢地站在迎接风暴的最前沿,而他们的诗歌不仅与他们所从事的革命事业血肉般联系在一起,而且这些如同被火焰点燃的诗句,都来自洋溢着热爱一切美好生命的高尚灵魂。在这些诗歌中,诗人的个人经验与更广阔的历史和现实空间契合。
我想起一个经常被问到的问题,那就是大小诗人的区别在哪里。其实在今天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变得十分清楚,那就是当把一个诗人还原到他的时代,他的作品仍然能回荡出那个时代最本质的旋律,同时其作品还能继续在时间的深处闪耀着恒久的光芒,这就是大诗人。
《十月的歌》1958年由作家出版社首印时,前辈诗人田间曾为诗集写了一篇真挚的引言,现在算起来也有63年了。田间由衷地欣赏陈辉的这段话:“我要给诗以火星一样的句子,大风暴一样的声音,炸弹炸裂的旋律,火辣辣的情感,粗壮的节拍,为了更好地为世界,而斗争着的世界而歌!”这是马雅可夫斯基对世界和诗歌的方式,当然同样是一个以社会革命为理想的诗人所追求的艺术原则。今年正值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此书,其现实和历史意义都将是极为深远的,有什么能比将一位共产党战士诗人的作品重印出版作为最珍贵的礼物,来献给他的母亲我们伟大的党更有价值的呢。
(作者:吉狄马加,系中国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