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沟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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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东梨树沟,或许燕山山脉从海底隆起时,在南麓不经意留下的一条沟谷。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鸟飞来,衔着一颗梨核儿,不小心滚落沟里。冬去春来,慢慢长出一棵大梨树。更不知什么时候,谁先走进沟里,就在树下住下来,随口就叫这条沟梨树沟了。随口,就很诗意的一个名字。随着人家越聚越多,便形成一片村落,人们很自然就以沟名而名村了。
许多年前,我曾走进沟寻找诗意。踏着石阶,走进一户人家。就是石头垒砌外墙、土坯打里的房子,树枝子扎一遭寨笆,寨笆上嘟噜着顶花的扁豆、丝瓜、倭瓜,一派田园风光。院子不大,归整得干净利落。主人给我搬个木墩儿,㧟一瓢缸里的凉水。水喝完了,感觉浑身清爽。从此,我记住了梨树沟人的热情与淳朴,也记住了这一瓢凉水的甘甜与滋润。
十几年前,我踏着石阶再来寻找。但见那一遭寨笆围着的房子,显得有些破旧,树枝编扎的稍门虚掩着。院里长满荒草,透着几分人去屋空的荒凉。一打听,原来沟里人家由于泥石流或其他原因,搬迁沟外了。尽管离开这道沟谷,起了一排排新屋,过上新的生活,可还叫梨树沟,这是一代代人骨子里的记忆。
今春,我又走进梨树沟,像武陵人走进桃花源,贸然间识不得了:平展的山路,两边青砖砌筑的长城一般的垛口。望向沟里,绿莹莹山谷间,一树一树的白,像山间的云,可云没有这芬芳;像冬天的雪,可雪没有这温润。这么想着,也就走近了,原来是一树一树的梨花。梨花三朵五朵簇拥着,伴着清风微微摇曳。细看每一朵,都开得嫩白,仿佛轻轻一缕鸟鸣,就会鸣破嫩白的花瓣儿。多少蜜蜂忙碌着,不失时机地嘤嘤嗡嗡采蜜。这北方的梨花蜜,与南方的荔枝蜜比,应该各有芬芳吧。那些没人居住的人家,一如当初,还散落梨树下。
我不知梨树沟究竟有多少梨树,但见大的腰般粗,小的腿般细,大大小小随处可见。我想起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可那写的是北方边塞八月的飞雪;又想起白居易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而这写的当是唐玄宗李隆基苦苦思念的杨贵妃。看来,诗人只是借梨花意象而言他,并非真写梨花。不过,真以此描写梨树沟,倒也贴切自然,生动传神,那么,就当是唐代诗人为梨树沟而写了。
梨树沟很幽深,转过去,仍不见尽头。梨树间,时有一棵棵大栗子树,或树干空洞,或主干枯干成一截树桩,旁边酿出新芽围着树桩又长出一棵。这些大栗子树,怎么也几百上千年了,生长成这样儿需要老去的时光。沿着平展展的路上得山来,一片片一堆堆大大小小黝黝发黑的块石,不是平常山岩崩裂的那种,似是从山底喷涌出来淌落淤积的。怪不得沟里人说这是古火山口。千万年,亿万年,或更久远,我尽情想象着火山喷发刹那吞天吐地的磅礴与壮观!
我上山时,随手拄着拐杖,终究山地不比平地,好在累了就随地歇息。比如沟谷间那座湖水坝上一道风雨长廊,尽管没有风雨,我也可在长廊里小憩一番,顺便欣赏一下山泉如何从沟谷聚而为湖,又如何继续从湖口下流为溪,使梨树沟的诗意平添几分灵气。我终于走上山顶,山顶横亘着蜿蜒的长城。明时这里隶属蓟镇,不知总兵戚继光是否督查至此?我没有考证,可那些残存而相望的空心敌楼,即为戚继光所创造。城墙就地取材,以山石垒砌。一些高低错落的垛口尚在,我才明白路两边青砖砌筑的垛口,原来依长城而修筑。
伫立山顶眺望,沟那边就是京东名胜石林峡,石林飞瀑,自然天成。梨树沟则不同,梨花、湖水、长城及古火山口,融为一体,更具意蕴。曾几何时,山乡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沟谷,如今竟幻化为一道绝妙风景。想梨树沟人在外面一排一排的房子里,应该生活得愈来愈幸福。可我还是想念人家散落、鸡犬相闻的梨树沟,想念那一瓢凉水的甘甜,甚至想把寨笆围着、稍门虚掩的人家简单收拾住下,悄悄长成一棵梨树!是啊,梨树经一冬孕育,春天里满沟满谷就争先恐后白白地尽情绽放了。遥知不是雪,可心底翻来覆去总觉得是雪。怎知这雪,不觉里就有一片飘落我头顶了呢!
作者简介:柴福善,北京市平谷区人,1956年12月生,曾任区政协常委、学习与文史委员会主任等。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理事、平谷文史专家。
1982年起发表文学作品,出版散文集《逍遥人生》《岁月无痕》《往事与乡情》《核桃树下的王蒙》《秦时明月》《江山有待》《两栖集》《泃河的波光》《畅游石林峡》,编著《平谷寺庙志略》《平谷古树名木图志》《志书补遗》等书籍,与古建专家罗哲文合著《中华名寺大观》《中华名塔大观》《中华名桥大观》《中华名园大观》《中华名楼大观》及《中国的世界遗产》等书籍。散文集《江山有待》荣获全国第五届冰心散文奖,《两栖集——柴福善散文精粹》被中国散文学会指定为2012年特别推荐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