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

花重小城

■高青 辽阔之海

路边的花树芽孢满满，一夜之间，个个都鼓起来，展翅欲飞的样子，好像一眨眼就爆开飘出去。每天走过的黄河路，东西向，路南的花树大都在沉睡，而路北边的花树上花儿闹意哄哄，纷纷扬扬。有一种感知，便是觉得那些花树一定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她们，她们一刻一秒间都在蠢蠢欲动，鼓动着粉嫩的嘴唇诉说：“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今生今世》里说：“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桃花是村中惟井头有一株，春事烂漫到难收难管，亦依然简静。”这些树不是桃树，却还要更艳几分，这份艳不是超脱凡尘俗世的，而是如滚滚红尘，艳丽地绽放在人间烟火里。这些花也如桃花般静，这份静不是如槁木死灰一般的死静，而是婉约贞静，安安然然地守着悠悠岁月，守着一城来去匆匆的大人、孩子，男子，女子。尘世间最静好的岁月，莫过于门前桃花灼灼，有人陪你过细水长流的日子。偶见一两朵花飘落，也难免略略惆怅，彼此遇见，也会一闪而过，但以后的岁月里，那美好的瞬间，始终会念念于心。

对望，一个街道上一样的风，一样拂过，不一样的春景，风大概也是无奈的。感慨万端：“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一个成年的男子独身行走，遇见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一个可以做父亲，那个就可以做女儿，两个人走到了一起。男子一直到中年未婚，抚养小女孩也长大成人，他们之间的爱既是父爱，也或者还有相依为命的依恋。后来女孩子一直未娶，陪着日渐老态龙钟的男人，就这样一路相随，在那个小说里，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感动了很久很久，很多年过去，也还记得那个故事中的很多细节，也包括这首诗。这是一首长情的诗，是陪伴，是爱。

一路两行的树，也是这样的陪伴，不弃不离。假如它们有认知，一定能也觉得是最感人最美好的。春天这样的美，无处不在。行走的路上，有很多细腻温暖的画境：一湾碧水，有着苍翠浓郁的黄杨冬青陪伴，一坡河堤，有着悠荡的蒹葭抚慰。几行妖娆的绿柳，有那倔强沉默的柏杨相随，一片一片的迎春花，铺满路北的河坡，就似一片一片的地锦。路人大可以不必关心数字，却只要关心自己的感知。《吕氏春秋》言：“春之德风，风不信，则花不成。”春天的美德在于风，如果风不能按时来，寒冰无法吹化，阳光无法吹暖，草木无法“春风吹又生”。

春天，有着诸多诸多好。珍重待东風， “繁体的风字有九笔，划下最后一笔后，春风即到。好日长长，生活慢慢 ，春雨来时一定要细细听雨声。春天也许会离开我们，但它从来不会离开世界。在我们看不见的某处，仍有画桥烟柳的美好生活，一定细细欣赏一次烟柳。诗人宋祁说：“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杏花树下醉意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欢愉在于细小，在于肌体，燕子要衔泥筑巢，春光不忍，晒融泥土。鸳鸯要睡觉，春光不忍，晒暖了沙洲，一定要看春日里的第一波小虫飞鸟。“惜春不觉归来晚，花压重门带月敲。”晚归一次，春光眷顾。苏东坡诗曰：“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嗜茶者一定不要错过一杯最好的春茶。丰子恺说：“春光先到野人家。”吃一次野菜，煮一次荠菜鲜蛋，饱饱口福似神仙。耕一亩心田，种桃李春风。

春日长长，美好围拢。特意选了亲戚带来的芋头，自己种，分给朋友种。也种下旱莲，碗莲，眼看着去年刚换土倒盆的君子兰的花苞渐红渐展，心里美美，总有一些美好的时光，不曾辜负过。守着最后的寒冷，还不忘点一炉火，捧着最美宋词，低吟：“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欧阳修）或者所谓春天也只是一种轻脆的标本，一张书签，曾是水仙或蝴蝶（余光中）。此刻，拿着半个熟甜玉米，剥下一粒粒籽，放在生铁锻造的铁盖上烤热，一粒紧赶着一粒，翻身，打滚，嘭，一声，一声，开花，惊起心性，吃一粒，烫的舌头滋滋响，又甜又濡，那一刻，醉意朦胧，凡尘纷飞、莳花食野的日子，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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