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推荐|最是秋光能醉人（大散文）

作者 崔洪国

秋天，是一个有爱的季节。每天白天的时光越来越短，在这个并不漫长的季节里，一切，都在以自己特有的叙事为这个秋天增添着不同的内容。从一丛红叶，到一棵银杏，到一株法桐，从一座青山到一泓碧波，从一片彩云到每天那轮金黄的落日，都表现出这个秋天特有的情意绵绵和难舍难分。

——题记

上

入秋后，家里的茶几上放了两个红彤彤的大石榴。一个是我和妻子国庆回老家的时候岳父给的，另一个是女儿不久前回老家看姥姥姥爷，岳父又给带上的。两次都反复叮嘱要给女儿留着。岳父岳母知道女儿喜欢吃石榴，每年的秋天都要留几个大石榴给他们亲爱的外甥闺女。早些年的时候，岳父家里还有一棵石榴树，每年都结不少的石榴，后来整修院子，那棵石榴树砍了，到了秋天，岳父岳母就到村里和邻近的安德村、小张村赶集去转悠着买。个头这么大的石榴，也是反复挑选出来的，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已经辗转了好几回，每个石榴都凝结了岳父岳母浓浓的爱。所以，我们都很珍爱，放在茶几上好长时间，看着石榴皮溜光的颜色逐渐由亮变暗，慢慢瘪皱了，才剥开，一家人分享着吃了。石榴皮的保护作用真好，剥开的时候，那些紧紧簇拥在一起的石榴籽还清鲜、水嫩、晶莹剔透，甜润爽口，甜甜的味道入口即化，我连石榴籽都吞下去了。

国庆回老家那会，还是夏日酷暑炎炎的边缘，虽然节气上已经是立秋前后，但万物还是葱茏，秋意也还没有像如今这般的阑珊和浓郁，只是入秋后的果实开始传递着秋天正在路上的信息。妻妹家里的小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瓜果和菜蔬。大自然的气息在乡村的院落、田园和平原是最纯粹，最有质感的。调色板在刚入秋那会，更多是用那些瓜果蔬菜和田野里的玉米高粱勾勒着丰收的年景。回家的路上，鲁北平原的玉米地正从一片田畴到另一片田畴收割着。有的还是人工把棒子掰了，拉回到各自门前的路边，更多是用联合收割机，一趟过去，棒子是棒子，秸秆是秸秆，地里就光明敞亮了。小院里的茄子发着紫色的光，都垂到了地上，有的还沾着泥土的颗粒。苦瓜挂在架上，在光影的氤氲里，翠绿中泛着澄黄，入秋有那么几天，它们熟得特别快。桃子也结得很密实，有的还发青，有的已经上了红色，像青春的女儿绽开的满脸微笑，又像慈祥的岳父微醺的脸庞。回城的时候，除了岳父给带的那个大石榴，我们还摘了茄子、苦瓜、桃子，大姐回家还给我们带了大堆的洋葱和西红柿，后备箱塞得满满的。在丰收的秋季，那些东西也许值不了多少钱，但爱是无价的，所以回来后我们放在冰箱里，一直吃到现在。

岳父岳母年岁越来越高了，在很多人家，九十多岁的高龄，都需要有人形影不离的照顾了，岳父岳母的身体一直很硬朗。两位老人从小青梅竹马，举案齐眉，走过了无数个人生的四季，到这个年龄依然是相敬如宾，感情深笃。从去年开始，岳母的身体见老很快，行走都有些困难，我们就给她买了一个小轮椅，岳父有时间就推着她在外面的街上、集上走一走，转一转，呼吸一下村庄田园每天熟悉的气息。有时老人想自己走一会，岳父就把她搀扶下来，推着轮椅，跟着她，看着她颤巍巍地走几步，累了就再把老人扶到椅子上，继续沐浴着阳光，享受她们这个年龄独特的人生和情感体验。

在秋日的阳光里，在蓝天白云衬托的小院里，在色彩和丰收卷过的田埂上，有时两人相顾无言，但眼神中传递的是几十年如一日萃聚的人间大爱；有时一句嗔怪的俏皮话，晚辈的听着都想笑，但在她们心里是对当初“你爱谈天我爱笑”的甜蜜回忆；有时夜深人不静的夜里，梦境中一声浅浅的梦呓，两人的手赶紧牵在一起，彼此贴着对方的胸口，那是守望中的一份寄托和牵挂。时光无尘，岁月留痕，经历漫长的光阴之后，也许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有那样的情感体验，但有些细腻的、独特的、独有的真爱体验，你可能会体察到，但未必能真正拥有。比如岳父和岳母到了九十岁高龄，那种经历了风雨沧桑之后的云淡风轻和云水从容，那不仅是一种看开和看透，是一种经历。

女儿是个有心的孩子，为了方便两位老人与孩子们联系，前不久专门买了一个视频电话机，就像天猫精灵和小度的升级版，屏幕就是一个平板，连通后就是视频通话，和抖音直播一般。关闭后打开自动连接，是一些戏曲和影视节目，有岳父特别爱看的《打金枝》《贵妃醉酒》《西厢记》。那次我和妻子回家，给老人安装好调试了一下，视频通话近在眼前，音容笑貌可看可知可感。那些京剧全场和唱段，那些老电影就如同到了梨园和露天电影广场，两位老人喜欢得不得了。妻子女儿下班回家，有时间就打开微信，和两位老人有说有笑地说会话，虽然相隔百里，但那种陪伴就像在身边，在眼前。岳母耳朵不好，每次视频通话，妻子女儿声音大一些，岳父听清了，再转述过去，躺在床头的岳母笑得可甜了。前几天晚上一次女儿下班回家跟老人视频通话，两位老人正在喝奶粉，女儿用家乡话问候老人：“姥爷唉，你和俺姥娘待那尼喝（老家方言读哈）奶粉呶！”老人哈哈大笑，说：“是呢，我们日子可好了，正在喝奶粉，我还给你姥娘冲了一碗。”说完还拿起奶粉桶给女儿看，其乐融融的场景让人看得动情动容。

中

我们常说做一个有心的人，做一个有爱的人，做一个善良的人，做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很多时候，爱其实很简单，就在你的细微和细心之中，就在你的理解包容之中，就在你的善解人意和对人情世故的共情共鸣之中。这样的共情共鸣有时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中，有时在人与自然的互动之中。就如你我正在经历的这个秋季，你随处都会看到和感受到这种爱的温暖和涌动。每天的早晨我都要到开发区天地广场去静静地走一会，有时十几分钟，有时半个小时。天气刚刚转凉那会，广场的树草还一片青绿，随着节气和时序的递进，就能看到“朝露待日晞”的光景了。刚开始，那些露珠还很微小，阳光出来，再有点风，那些细微的露珠就化为清气了。再后来，天气渐凉，那些露珠就晶莹的，圆圆的，清秋氤氲的清晨，很安详，充满柔情地依附在那些花草的身上，等待温煦的阳光把那些花草唤醒，那些露珠仿佛完成了自己神圣的使命，化作无形又充盈到天地和那些花草的青绿和绽放之中，以另一种不可见，但它以可感的形式传递着源源不断的能量。

秋天，是一个有爱的季节。每天白天的时光越来越短，在这个并不漫长的季节里，一切，都在以自己特有的叙事为这个秋天增添着不同的内容。从一丛红叶，到一棵银杏，到一株法桐，从一座青山到一泓碧波，从一片彩云到每天那轮金黄的落日，都表现出这个秋天特有的情意绵绵和难舍难分。这个周末回到济南，我又去了让我魂牵梦萦的龙鼎滨水公园凤凰湖，那个地方是我很多的梦开始和结束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里有着前世乡愁般的痴情和迷恋。昨天我去的时候，那些枫树的红和路边银杏的黄正在水云间次第上演着色彩斑斓的剧目，我也不知道演出到第几场了。

山在水的另一侧，那种一丛一丛的红、黄、绿和天空的蓝喷绘到一个耸立的山头，倒映在凤凰湖中，就成了平铺开来的彩色巨幕，虽然在平静的水面上，但因为强烈的色彩感，水波无痕，山就如在水中真实立体地高耸着。顺着健康步道，绕过湖堤，走进那个多彩的世界，有的树叶正和那些枝干做着告别前的表白，有的正缓缓落下，在下面草丛找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归途。湖北面是一条银杏树密织的林荫路，树干上还满挂着金黄的叶片，蜿蜒的林间小路和路边的长椅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一位中年女子正在一个长椅上与家里的亲人直播着视频，正午的阳光给林荫中的金黄增添了更多难舍难分，秋意绵绵的情短意长。

那些五彩的颜色和逐渐凋零的落叶诱引着我的思绪，让我难以忘却。今天我又与妻子驱车去了百花洲和趵突泉。停车的时候，一片法桐的叶子正好落在了车前的玻璃上，那是一片很大的叶子，像一个伸开的手掌，黄中还带着绿。莫非它懂得了我的心意，想要留下让我听它诉说。我索性捡了十多片大小不一的法桐叶子，在百花洲和趵突泉的水边和岸畔，我又用手机拍摄了很多组叶子的图片。没有两片叶子是相同的，它们都有着从春夏秋过来的精彩，我想从那些叶片和影像里去听一听每一片叶子不同的讲述，也许会对这个季节增加更多感性认知。明湖向着明湖路一侧的景区经过重新修整以后都开放了，以前隔离的冬青和栏杆都换成了低矮的草坪和一条一条的石板路。从明湖西路向趵突泉去的那一段路也更加透绿了，有一段还修了塑胶的步行道。趵突泉门外有边角的地方都铺设了便于老人和孩子行走的斜坡通道。从细微的变化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座城市在这个斑斓的秋季更具人情，更加亲民了。

从青龙桥坐公交去百花洲的路上，在山大路口我从车上看到了下面一个中年女子躺在地上，身旁散落着两个花盆和几束花。那个女子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很凌乱，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旁边有一位保安和交警，还有几位路人在帮忙劝解着。那个交警一边拉着女子，一边指挥着车辆有序通过，那个保安把女子从地上拉起来，往她身上披着衣服，几个路人合力帮忙把那个女子拉到了安全地带。我本来想下去帮个忙，但那地方是路口，不是公交停车站，没法停，我就随着公交过去了。但我眼前好长时间是那个女子的影子。

每天，构成这座城市的个体，比如每个人，如同我看到的那些树叶一样，都在演绎着自己不同的悲喜人生。从那些匆匆而过的色彩中，我们看到的是这座城市的一种色调和背景，但具象到每一个个体，我们看到的是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分享那些五彩斑斓的同时，对于那些背景后面的不幸我们该有更多的慈悲情怀。我忽然懂得了那一片法桐叶子何以在那样一个时刻落在我车前的玻璃上，如同我在山大路口看到的那一幕一样。那一幕比我经常朝思暮想的百花洲、大明湖和趵突泉，更加深刻地触动了我的内心。

下

构思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还收到了几个惊喜。好友仁杰给我打电话，说给我快递了两箱家里种的桃子。2008年我还在沾化乡镇工作那会，就认识了仁杰，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寻找灵魂的牧场》就是仁杰帮我策划出版的，现在看那些文章虽然文字稚嫩，但毕竟记录了自己青葱岁月的所思所想，寄托了自己那个年代的情怀，所以对仁杰一直深怀感激。到济南后多有交集，我的散文创作从仁杰身上受益良多。仁杰是一位知性女作家，始终忠于自己的内心，坚守着文学的高尚和纯粹创作，每篇文章都精雕细琢。我特别喜欢她的散文集《济南古村落》，文集里的每个村庄她都去过多次，做过深入采访和田野调查，每每读来都身临其境，如沐春风。昨天收到了仁杰寄来的桃子，每个都如拳头一般大，甜如蜜糖。

前几天，妻子和女儿还收到了我大学同学张海燕从周村快递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周村丝巾，美如彩锦，爽滑精致。海燕是当年我们班的才女，古文功底深厚，在大学时就特别喜欢写诗和散文，如今也是笔耕不辍。我在自己的平台推送过她的诗和散文，诗的意象丰富优美，散文格调清新优雅，很有古典韵味，思想性也别具辨识。还有一个惊喜，就是这个周末我从烟台回济南，收到了烟台四中曲永辉老师的新作《红楼梦导读序列化实践探索》，我和曲老师经焦红军会长介绍相识，通过壹点和散文结缘，关于文学创作的交流和互动良多。《红楼梦导读序列化实践探索》凝聚了她的心血，融汇了她对《红楼梦》的精深研读、教学导读、课例展示等的教学探索，独树一帜。我很早就对她的这部作品充满了期待。曲永辉老师善良、朴实、真诚，一说话就笑，有着教师那种崇德向善的性格，对我的为人为文影响很大。后面有时间认真研读学习她的专著，所思所悟也写一篇书评。

中午在趵突泉看菊展，所有的影像在秋天这个有爱的季节交融，在我眼前晃动着，在我内心涌动着，如那五光十色的光影和五彩缤纷的色彩的潮涌，让我感到温馨，感到温暖，感到温度。趵突泉公园每年的菊展都吸引着无数的泉城人和南来北往的游客。曲径通幽处，是一些金黄艳丽的小菊花盆景，到了曲水流觞和泉涌上奋的地方就是一个一个的菊花盆景雕塑，有凤凰展翅，鱼跃龙门，孔雀开屏，有趣的构图，有序的摆放，分明的层次之间是夸张的色彩和写意。妻子打开了视频，与远在老家的岳父岳母互动了好长时间，我仿佛在如织的游人中看到了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在花海和人海中左顾右盼，像两个回到了儿时的孩童，可爱又天真。

回家的路上，车上的交通广播电台播放着我很喜欢听的那首《窗外》，回到小区门口，一位年轻人正提着一个蛋糕急匆匆地向小区里边走着。门口的保安认识这个年轻人，随口问了一句：“买这蛋糕给谁过生日。”小伙头也没回地回答着，“俺妈的生日”，就急急回家去了。回到家里，我坐在窗台高脚凳上，轻轻敲着键盘，不知不觉就夕阳衔山了，院子里的银杏叶也都金黄了，地上也落了一丛，西边的山坡上，层林尽染，红叶漫山，夕阳正不急不慢地向着即将到来的夜幕行进着。预报的一场寒流正在路上，起风了，那些红的、黄的叶子恋恋不舍地向这个即将落幕的晚秋挥着手。我轻轻哼唱起了那首《窗外》：“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离开。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一次次默默走开。再见了我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秋天，在这个有爱的季节，我看到那些黄色的、红色的叶子翩翩起舞，看到那漫山遍野的红色向着自己扑面而来，我想到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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