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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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 晓
就地过年,让留守一座城市的人,可以细细端详城市的模样,看它在春风中悠闲从容,疏朗开阔。
我在城里的朋友罗先生,在除夕夜里绕城行走,是他这些年的一种庄重仪式。罗先生说,在这个时分与一座城市作一年里的告别,在心里默默道上一声彼此珍重,一些时光的碎片彻底清空,一些记忆也沉积在时间河流的河床。年夜饭后,罗先生便开始了绕城行走,一些店铺早已打烊了,在一家叫张大娘面馆的店铺前,罗先生站正身子,投去深情一瞥。一年中一些日子的早晨,罗先生就到这家面馆吃上一碗面,人声嘈杂中,一口滚沸的大锅里水雾腾起,那是最安抚罗先生内心的人间烟火气息。沿街经过的店铺、商场,罗先生一一行上注目礼,是它们日常的供给,维持着一年日子的正常秩序,交织在一座城市的脉动里。
在央视春晚的报时中,时针完成了鼠年与牛年的郑重交接。我走到阳台,望着城市的灯光把云层照亮,感觉云层深处有呼啸的声音远去,敏感的心在一瞬间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人到中年,感觉一年的时间,有时进行得实在是太仓促了,大幕刚刚拉开,一睁眼,已是曲终人散。
还保留着的几个微信群里,关于春节的各种美好祝福此起彼伏,群里的微信红包,成为春联一样飘动在大年里红彤彤的喜悦。在一个老乡建起的微信群里,一个老乡发来老家村子里一棵巨大银杏树的身姿,华盖参天,枝叶婆娑,它盘腿坐在村口,早已活过了数百年岁月,默默护佑着一个村子的吉祥安宁。我见这棵树四周系满了红绸缎,让我脑海里浮现起一个乡下过年的老祖宗,儿孙们过年时为她系上的大红围巾。一棵树,也是一个村子的老祖宗,乡人们对它保持着虔诚的敬重之心,让我们这些散布四方的旧日乡邻,能够在这棵树的根须漫漫里,触摸到温暖乡情的根。
春节里来我家拜年的,是留在城里过年的孙三哥。听那轻轻的敲门声,我就能感到是孙三哥来了,他总是怕打搅我,平时在微信里发来的问候,也就一句小心翼翼试探的话,兄弟,可以说说话吗?有时,他邀请我到城里老酒馆坐一坐,他话不多,酒量也不大,一喝就脸红。孙三哥是湖北人,去年春节疫情期间,在老家蜗居了3个多月才来到城里建筑工地打工,他做的是钢筋工,一双手,已老树皮一样粗糙皲裂。孙三哥给我提来了一块黄亮亮的腊肉,他说是老家快递过来的。我留孙三哥吃午饭,他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还得回去做午饭,一同来城里打工的妻子患类风湿,病情严重时一个快递也拿不起,在租居的房子里,孙三哥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
还有几个留在城里过年的外地友人,我们在滨江的一家茶楼里喝茶,春阳暖暖中,我们谈起了故乡、文学、命运这样宏大的话题,还谈到了亲人之间的某些神秘感应,比如相互念叨牵挂时,身体里发出的“电波”穿越关山万重,一浪一浪,让亲人之间的耳根发烫、心跳加速、面色发红,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最后话题的落脚点在晚上吃点什么的相互征询上,我们去了一家广东人开的粥馆里,一人点了一份粥。一碗浓酽热乎的粥下了肚,是满满的沁入心脾。这也是我对外地友人们的一种善意表达,天下人的故乡,或许可以沿着胃与味一同抵达。
平时买回的一些书,随便翻了几页,便没了耐心读下去。这些书安卧于书房,渐渐成了游荡于时间深处的老灵魂,总觉得内心辜负了它们。春节里的床头灯下,读到文友周兄的《春山慢》,有一句话突然打动了我:不赶时间啊,让我们慢慢来。
牛年春节,这样慢慢凝望一座城,在万物生长的春风浩荡里,它是摇曳在心窝里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