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钓蛙的季节

清的湖气，纯的荷香。

一到盛夏，俺们便守望着一簇簇白莲、一片片红荷。看，那一株株荷，织成一方方伞林，惹得蜻蜓飞舞、青蛙鸣叫。听，多彩的鸟儿结队觅食，它们伫立在亭亭玉立的荷茎旁，看群群小鱼不停的嬉戏。

这时，俺憧憬着，无限伸长的河道，遥远碧绿的莲荡，那浅湖那平湖那大湖那深湖，那捕鱼耕地辛苦劳作的人们……这是一个盛大的场景。

西大湖日出斗金，盛产着各类鱼虾和丰富的湖产。而天然的湖区也繁衍着大量的青蛙，湖里沟里地里田里，到处都是跳跃着鲜活的蛙。天气越热越闷的时候，蛙越是“呱呱呱”鸣叫，卖力地唱着歌。

邻居士志哥说，蛙是一个大家族，有着严格的等级贵贱区分。湖里的蛙，全身葱绿，身材小巧灵活，水里游来游去，只爱吃湖草逮小鱼虾儿。而田里地里的蛙，通体发灰，肌肉发达个头大，尤其是大腿的肌肉伸缩性极强，跳来跳去，是田地里的跳高跳远健将，也是捕捉田间害虫的能手。

都是蛙族中的一员，但蛙们互不往来，你在田里引亢，他在水中高歌，坚守着自个儿的蛙园。肤色不同，格局亦不同。猎奇，俺也常常探秘并发现着它们的不同。

今天，是个周末，火辣辣的太阳十分艳丽，而人甩出来的汗，如灿烂的焊花四溅。吃罢午饭没多久，肚中的馋虫已开始蠕动，俺感觉肚里准是缺油水了，便开始准备着钓蛙的工具。

先挖蚯蚓。得找阴暗潮湿的地方，不能要发黄发白的蚯蚓，这种臭哄哄的蚯蚓全身流浓，青蛙嫌弃。俺知道，蚯蚓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太粗蛙嘴咬不死兜不住；如太细，饵料环又易从蛙口脱落。

拿把铁锨，来到屋后。先把蚯蚓从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请出来，用拴线的铁丝从蚯蚓体中穿过。俺紧忙着陪不是，说：“蚯蚓呀，蚯蚓，咱不痛，咱不怕，你将被派上大用场。”蚯蚓被穿心，剧烈阵痛，线还带出了浓浓的泥与血水。无眼的蚯蚓甚是兴奋，蠕动着，不在挣扎，很自豪被派上了大用场。

五六条蚯蚓，把它们首尾相接，穿成皱折的环状，系紧，五公分直径长的圆蚯蚓饵生成了。拴上娘缝被子用的白线，一根四米来长的钓竿也做好了。

都准备好了，喊上六斤，俺们带着钓竿和套着铁环的大口袋去湖边钓蛙。

豆丛里，潜伏着听觉灵敏体格健壮的田蛙。“不要弄出声响，我正捉害虫呢！”田蛙小声说着话，提醒着同类，也提醒着过往的路人。蛙们，忠诚坚守着田地，在自己的领地里，不停地捉害虫。

俺往前一伸竿，饵圈带着长长的白线，垂进绿色的豆丛里。竿子一提一放，白线一紧一松，饵圈似蠕动的害虫。听，豆丛中已出现“嗖，嗖”跳跃的声响，还有豆叶在摇动。饵裹着肉香，引诱着田蛙——蛙们在行动。

田蛙是聪明的笨蛋，光知道张嘴吃，也不看清是虫子还是诱饵。俺一提留竿，便是一只，放入袋中时，蛙还贪吃不吐口，俺便使劲地甩下。田里的蛙捉了不少，俺又转到荷塘。凡事要讲究个度，不能只在一个地方钓蛙。

一会儿的空，在荷塘边，俺又钓了二十多只湖蛙。大口袋套着个铁环，里面沉甸甸的，铁环一拧，便是蛙们临时的家，它们是跳不出来的。玉米地里的蛙，豆子地里的蛙，均个头肥大，他们凸眼对凸眼，表情很是无助，内心也很受伤。而一旁被骑压着的荷丛里的蛙，养鱼塘里的蛙，瘦小体弱，不敢言语，只能默默地忍受着被挤压、被唾弃。田蛙湖蛙大蛙肥蛙，挤在一个口袋里，相拥对望，不再神气地唱歌，吐气呼气间，纷纷鼓起了硕大无比的肚子。

钓足了蛙，俺和六斤来到湖边，找了块表面光滑的大石头——开始料理蛙。俺把呈大字型的蛙肉整理好，去了长长的爪，分装在两个塑料袋里。“六斤，让你娘炒炒给五妮吃，要放辣椒！”俺交待完毕，便与六斤唱着曲儿。

六斤唱：“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到小松鼠。松鼠逃跑了，抓到小蝌蚪。”

俺接上：“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干吗？点灯，说话；吹灯，拔蜡！”

唱着，想着心事。“六哥，咱烧豆子吃吧？”六斤把深思中的俺唤醒，问。“好，咱烧豆子吃！”俺应着。六斤从自家地里拔了4棵豆秧，又找了些干草。俺找了一块空地，点着了火。干草连着豆秧，青烟慢慢升起。不一会儿，伴着劈劈拉拉的声响，豆荚爆开，豆子在空中胡乱地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

火熄了。六斤脱下衣服，对着有冒烟的地方用力煽。灰飞烟灭，地上满眼皆是颗粒饱满的豆。六斤再用力一煽，灰渣散尽。俺俩忙着拣豆粒吃，嘴巴渐渐变黑，肚子也越发紧实了。

六斤贼胖，也吃得多，还不时窜出来几个响屁。吃罢，拎着袋子，各回各家。

晚上，俺娘用辣椒炒蛙肉，还配上了土豆片，足足两大盘子。一家人用煎饼卷蛙肉，二哥不住地伸筷子，真是辣馋！

晚上，五妮约俺上湖堤。一到堤顶，俺看到晚霞在描红、在燃烧、在飞舞。今天，五妮罕见地穿了件花裙子，一如盛开的红莲。她在河边洗手边玩水，荷花样的脸蛋一映入水里，真是俊呀！俺看着看着，竟入了迷。

五妮洗罢手，对着西边的火烧云发呆，俺仔细端详着她：尖嘴巴，浓眉大眼，两个深酒窝。胖嘟嘟的小脸儿，两片红晕，像是水印出来一样。她清澈的眼睛向前凝视着，丰满的胸挺拔着，成了一尊完美的少女雕塑。再一细看，五妮的辫子更长了，又黑又粗。只是她的个头总不见长，让俺内心顿生一丝遗憾！

五妮收回了视线，俺们开始说着话。

“五妮，你吃虾不让人。那次吃大席，你连虾皮一块给嚼了。只一会儿，碗边只摆了一片虾头，硬硬的刺，一桌子人都看你。五妮，你天生一个吃货。”

“六孩，你也好不了哪里去。整天馋肉，猪肉羊肉羊肉狗肉，蚂蚱、知了猴、青蛙，什么肉你都吃！六孩，你就是个馋虫子。”

说着，说到了蛙。五妮直夸这次的蛙肉好吃，喷香。“豆丛里的蛙最肥，大个的都匀给你家了。”俺指向了大湖，说，“啥时想吃蛙肉，俺随时来钓！”“这可不行，蛙也有命！解解馋，就得了。蛙是人类的朋友，又专吃害虫，咱要保护它！” 五妮说完，用手堵住了俺的嘴，俺趁机抱住了她。

此时，薄云裹住了月亮，星星俏皮地眨着眼睛，风儿正卷起层层水浪——好一番缠绵！

很晚了，六斤来湖堤找俺们，俺知道大人担心了——走人。

说说六斤吧！六斤可不是一般人，打小就听话，特别招人喜，他大脑门子，脑袋浑圆浑圆的，学习还好。他特别孝顺奶奶，有好吃的先给奶奶吃，还常上火车站捡烟屁股，拆开后晒好，卷成纸烟给奶奶抽。

以前，五妮看过手相，六斤的小胖手指竟全是簸箕，没有一个斗，真是世间少有的手。俺常常摸着他头顶的三个旋，试图找出他还有哪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有一点，六斤让俺最是佩服，他象棋下得好，同龄小孩都不是他的对手，后来就连大人也下不过他。好多人都说，六斤不是一般的人物，长大了指定有大出息。

六斤跟陈一请的高手学过象棋，精通套路，一招连着一招，都是按棋谱里走的。学棋没多久，六斤周边就没了对手。村里年过六旬的木匠老班，自认为是象棋高手，经常设擂台，胜人无数。可他的棋纯是野路子，多次惨败于六斤手下。老班不服输，常约战六斤。六斤不让棋，老班总是惨败。老少博弈争胜负，六旬老翁斗孩童，一时成为美谈。

六斤成了俺们这儿的象棋神童，可爱玩仍是天性，他常跟在俺的屁股后面。

一天，六斤对俺说：“六哥，听说电厂西边有人打靶，伙伴们在那儿都挖了不少宝贝。”

“真的吗？咱也去看看！”说走就走。俺哥俩穿过一片芦苇荡，翻过了两条沟，很快来到了电厂西边。这是一片无垠的旷野，充满着生命的张力。远看，电厂的两根大烟筒高高矗立着，不时地冒着白烟，而一天两次按点拉响鼻，好似发出的怒吼声。电厂的西侧，一条排水大沟，淤积出一片地毯式的平原，这是煤灰被水洗后生成的水桶灰。为了防止大风扬起灰尘，人们用石头把四周彻了彻，天长日久，水桶灰竟然高出地面十多米，形成了一处天然的靶场。

                      (图一,韩庄电厂,胡震供)

抗日战争期间，俺们这里活跃着一支铁道游击队，抢军用物资，在敌后搞渗透破坏，令日寇闻风丧胆。因津浦线穿过，如今，这儿的节制闸还有一支守铁路桥的部队。镇武装部有一帮基干民兵，常来此打靶，村里人常常听到划破空气的刺耳声。俺最喜欢看坦克。军分区每年都要在这片宽阔的水域搞演习。四五百米的河边，几十辆坦克一字儿排开。人们站立桥头，只见坦克出入湖面，阵法不停地变换，那个场面令人震撼。

今天，俺俩找到了民兵打靶的地方，在掩体低坑处找着。俺找到一个弹夹，很是高兴。六斤发现了三枚子弹壳，跟小拇指般长短精细，显得兴奋。

六斤说：“六哥，俺说有宝贝吧！”

“你真能。咱再上西边找找，看看还有什么好玩意儿。”俺回答。

西行百米，俺们来到最高处的土墙，这里有几处疑似的枪眼。

太阳老高老高的，晒着俺们的屁股，后背流着很浓的汗，裤头也湿了半截。水桶灰不结块，俺卖力地顺着枪眼挖，挖出了五枚子弹头。此时，天色已晚，手里把玩着子弹头，一身的灰水往家赶。

第二天，俺自己动手——做摔炮。俺把弹壳底部锯个小口，刚好能塞进小片的弹药。然后把弹壳口阔开，放进了子弹头，接着用钳子紧口。这样，壳里有了空隙，摔炮就做成了。

第三天，俺从走街摇拨浪鼓的人手里买来了纸片弹药。撕下一个，顺着弹壳豁口塞进去。只往空中一扔，弹壳落地后发出“叭”的一声脆响。俺发自内心地说：“俺咋这么能呢，都会做摔炮了——俺真是个天才。”

后来，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俺把子弹头子弹壳拿出来，用胶沾在一起，用砂纸细细打磨，直到锃明瓦亮，终于做成了一个装饰品。腰里挂着一枚被装饰的子弹，俺豪气冲天，只给小伙伴看一眼，可谁也不许碰。

俺很自恋，心理也有谱。总想看热闹，却不想让别人看到俺的内心。有时，俺会发现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变形的天地。于是，幻象幻景纷纷呈现一一

春蚕食桑，雨打莲叶，蚯蚓吐泥。还有，枯莆中昂扬起的肉棒，荒苇丛里飘动的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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