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之三十一:还挂念什么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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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三章 同人于野

还挂念什么心事?

十一大爷的腿早年曾被打断过,是个老伤。这一摔,左腿又断了。众人嚷着要他去大医院治疗,他心魂不定,说啥也不愿意。我们把他抬到卫生院,他也是一定要回家。十一大娘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赶紧回家掐了一朵最大的牡丹花,用博山琉璃瓶盛了,抱到医院,摆在了床头上,十一大爷才不闹腾了。牡丹花七日一换。来查房的主治大夫,来打针换药的护士每次都端详一会儿,嗅一会儿,同屋的病友也眼不离花,绽放的牡丹花让病房里的压抑之气为之一扫。出院前一个月,花期过了,花瓶里只剩下牡丹的叶子,叶子上淋了几滴水。

十一大爷本来身子弱,让雨一淋,在医院里又这么一折腾,更加瘦弱。四大爷公冶令棋用汤药给他调理,一直到了来年春,还不见明显好转。四大爷分析原因,说都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吃中药必须忌酒。十一大爷虽然满口答应了,但背后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照常喝。四大爷很生气,来监督着他喝汤药,晚上也和他在一个炕上睡觉。这才逼着他把酒戒了。但是病情却一日重似一日。

一个初春的早晨,霞光刚抹到屋山墙上,十一大娘在窗下对刚推开屋门的四大爷喊:“四哥,四哥,你快看啊,牡丹冒骨朵了。”四大爷也很惊讶:“可不是嘛!”

十一大爷一听,忽地坐了起来。十一大娘一见,很是喜出望外,又备感疑惑,都躺一年了,哪来的力气坐起来。四大爷赶紧进屋去扶,十一大爷摇摇头,自己穿上鞋,洗了脸,还在镜子面前照了照,戴上老花镜,一步一步挪出门,挪到花棚前,十一大娘把花棚的门往外掰了掰,拿过马扎,让十一大爷坐下。可他偏不,蹲在了牡丹花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从上往下,再从下往上,活动着颈椎,像看一部竖排的古书。端详来端详去,最后轻声说:“牡丹乃天地之精,为群花之首。叶为阳,发生也;花为阴,成实也。丹者,赤色,火也……赤花者利,白花者补,人亦罕悟,宜分别之。鼠姑鼠姑,佑我公冶,润我子嗣……开,开……”突然一动不动,木呆呆地,慢慢闭了眼睛。

十一大娘赶紧喊人,我们跑过来,十一大爷身子慢慢变得僵硬了。

我抬头一看,那花骨朵儿,“扑棱”一下子绽开,是两朵,海碗一般大,一支灿如红霞,一支纯如白练。我揉揉眼睛,确确实实的那花是开了,花瓣上还滚着露水珠呢。再揉揉眼睛,那花瓣儿一点点地收缩,又闭成了花骨朵。

十一大爷的遗体被移放到棺材里,等次日去火化。可是,因为十一大爷的左腿骨折,身体一直蜷着,棺材盖盖不上。我大爷哭着说:“十一啊,你怎么了,还挂念什么心事?要有什么委屈,咱慢慢化开,把腿伸开吧。”可那腿就是伸不开,硬撅撅支撑着。

我跑到天井里,看着那一个个花骨朵,不敢下手。小心翼翼地摘了最底下的一片叶子。举着进屋,放在棺材里的十一大爷的脸庞一侧。一家人闻到了满屋的牡丹花香,是清而洁的香气。我们也都嗅着,嗅着。可是那棺木板还是盖不上。我大爷说:“熊孩子,难道你不知道你十一大爷心疼那花,赶紧把叶子拿回去,埋了。再替你十一大爷浇浇花。”

我把牡丹叶子拿出来,用铲子埋在了牡丹根下。十一大爷平时用洗鱼的腥水浇花。眼下一时没有这水,这可咋办?忽听门响,沙浯的大姐提着两条鲤鱼来看十一大爷。我赶紧拿盆把鱼洗了,将腥水泼在牡丹花下。十一大娘从屋里拿出芝酒,浇在埋叶子的地方。十一大娘说:“这可好了,遂了心愿。”忽听屋里人大哭。我赶紧过去,十一大爷的僵硬了的腿已经伸开,棺材盖也瞬即盖上了。

十一大爷公冶令安去世后的第二年,牡丹花没开。第三年秋天,村里来了个收古董的,打听到了这株牡丹花,出价五十块买走了。刨的时候,那牡丹根粘着土,收古董的用铁锨铲断。用力过猛,铁锨一回弹,把额头砸出了血。

听到儿媳妇把花儿卖了。赶集回来的十一大娘拍着大腿,蹲在挖走了牡丹的土窟窿沿儿上,哭道:“老头子啊,俺没给你看住!”

弗尼思对我感叹:“那牡丹本是曹州府的,三百年前相州王家辗转买到了芝镇,转了一圈,又转回去了。辛卯年你写的通讯《曹州牡丹走笔》,提到的那棵开花最大的牡丹,就是这一棵。你还说这花跟十一大爷公冶令安家开得一样大,一个味道。记起来了吧?德鸿,你有个毛病,就是健忘!”

(刊头题字:逄春伟)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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