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连载《芝镇说》之三十二:“我就是那粒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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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三章 同人于野

“我就是那粒豌豆”

不说那牡丹,且说百年前的那个早上,六十多岁的王德备感念我四十多岁的老爷爷公冶繁翥救下孙女王辫,恳切地问了一句:“公冶大夫,您有几个孩子?可有婚配?”

老爷爷说:“我家儿子排行第七的,叫公冶祥恕,还没婚配。年满十二了。”

王德备说:“如若不嫌弃,俺这妮子就给您当个儿媳妇吧!”

八字合,遂找人提亲,懵懵懂懂的两个孩子就拴上了姻缘红线。这当口,五岁的王辫做了两件让她爷爷惊讶的事儿。

那是麦收之后,王辫的大姑来住娘家。刚住了一天,婆家捎信来说她的闺女突发重病。王辫爷爷王德备立马叫庞希松去送。

庞希松是谁?就是那个寒夜把小王辫装在粪篮子里去埋的觅汉,他在王家当佣工四十多年,是个孩子头。下坡锄地回来,定会带回几只蚂蚱,蚂蚱被关在苇笠的苇篾上,腿蹬得苇笠响。小王辫总是跷着脚够苇笠。每当下河洗澡回来,将擦脸布子搭在肩上,他手里摇着的狗尾巴草上一定穿一串马口鱼,小王辫也总是跑到跟前抢。赶芝镇集,针头线脑,忙忙活活,他也总是要捎给小王辫和孩子们三五串蘸糖石榴。要是雪天,举在手里的蘸糖石榴像举着的一簇火苗。他眼里全是孩子,孩子们也爱粘着他。

庞希松头天晚上喝醉了,挣扎着爬起来,还头晕呢。王德备着急啊,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他跺脚正要骂,见庞希松捂着头小跑着来了。一脸怒容的老人一烟袋锅子就“敲”上了,咬着牙连敲了三下。庞希松捂着头上的疙瘩,不敢言语。

大家垂着手看王德备发火。小王辫看到爷爷抡烟袋,不干了,攥着小拳头跑着过来,一把薅过爷爷的烟袋锅子:

“爷爷,你怎么打人?!”

小王辫的母亲吕氏,吓得赶紧跑上去,把烟袋夺过来,双手捧给公公,满脸堆笑地说:“爹,您别生气。”一边转身掴了女儿一巴掌:“反了你了,敢顶撞爷爷。”

小王辫不哭不闹,说:“他打人就不对。”

“他是个下人。”

“下人,也是人。”

当娘的又把手掌举起来,王德备赶忙制止说:

“孩子说的对,是我的错。”

王德备心里窝火,大女儿婚后不久就死了丈夫,现在外甥女又长了病,急火攻心,王德备才下了狠手。小王辫一薅烟袋锅,把他薅醒了。

王德备这个吉星堂主人,打记事儿来第一次认错,竟然是给五岁的小孙女。

老人家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孙女。他记得她六岁时,被嫲嫲、娘和照顾她的老孙妈缠了脚。当爹的王翔谦从北京回来强行放脚,还用夹板夹了底子,给她做成小靴子。可爹一走,王辫的脚又被老太太们给缠上了。老太太们还一唱一和:“这时候叫她放了脚,到后来要受她的埋怨呀!”裹着的小脚肿了,她跑到爷爷面前哭。爷爷就给她解开:“听你爹的。”

有了长辈撑腰,王辫更调皮任性。有一日,她爬到歪脖子柳树上去掏鸟窝,甩脱了小花鞋,裹了一半的小脚丫,有点儿扭曲,但不影响抱住柳树粗糙的干。她青蛙样儿一拱一拱地往上蹿。一霎儿工夫,就蹿到了树杈上。在地下看着篮球那么小的一个鸟窝,可到了近前,却是比瓮还大。她低头,看到了爷爷正扛着一张锄头往这里走。这小王辫赶紧一屁股坐在了鸟窝里。

王德备早早就看到了小王辫,但他没喊。怕一喊,把小王辫吓得掉下来。也不抬头,装着没看见。谁料,他刚低头走到树下,就听“唰啦唰啦”响,猛抬头,见是鸟窝里的事儿。小孙女早餐喝多了稀饭,一时憋不住,尿了。但王德备忍着没发作,抹把脸,一直朝前走。等走到了浯河边去洗了,才见小王辫溜下树。

晚饭后,王德备故意拉下脸,跟老伴说:“妮子能下雨了!”

老伴没弄明白意思。

等听讲完,也不敢笑。只是训斥了王辫一句:

“还不快给你爷爷跪下!”

小王辫不跪,倚着门框瞪着眼,手握着从鸟窝里掏的一个鸟蛋。

王德备忍住笑,说:“罢了,罢了。这小妮子,将来非得把天戳个窟窿不可。”

吉星堂的王家子孙辈上大多规规矩矩,唯独王辫是个例外。在十一岁那年,爷爷王德备一拍大腿,同意了她去省城跟着父亲王翔谦念书。

多年后,王辫在自传中写道:“铁锅底下烧着木柴,滚烫的大铁锅里翻炒着豌豆,豌豆‘咯吧’‘咯吧’爆着,木锨板子翻着,翻着,有一粒豌豆调皮,蹦到了锅台上,摆脱了被炒煳的命运。我就是那粒豌豆,从锅台上滚下来,滚到天井里的鹅卵石甬路上,要不是长工庞希松一脚扫到泥里,我也扎不了根。可巧下了场透雨,根扎结实了,发芽、抽叶,开出了一朵豌豆花,结了一个豌豆荚……”

(刊头题字:逄春伟)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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