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连载之三十三:长辈张罗孙辈的婚事,不料新郎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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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三章 同人于野

世间脉象

我老爷爷公冶繁翥也是炒豌豆的好手,他竭力反对没过门的儿媳妇去省城念书,无奈亲家固执,也就只好封了十块大洋,黑了脸送给王家作资助。

到了省城,住在大明湖边。王辫剪掉大辫子,穿上了碎花裙。远远看去,很像一朵镶着白边儿的淡蓝色豌豆花。坐在湖边,看着荡漾的湖水,她张嘴就跟爹说:“我要跟公冶家退婚。”

她父亲王翔谦点头同意,可消息传到她爷爷王德备那里,得来的回话是,孙女啥事都依着她,就是婚事绝对不依。

就在王辫去省城念书六年后,我老爷爷公冶繁翥看出了个苗头:老七公冶祥恕去了趟岛城,骑着脚踏车回来,跟密州外号叫“王大耳”的青年王瑞俊同行,二人话语投机,回家吵着要去工厂做工。

我老爷爷有个习惯,家有大事,爱选在阴阳未动、气血未乱的早晨给自己切脉,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搭在左手腕关节桡动脉的搏动处。这次,老人家闭目把了一会儿脉,觉得脉象紊乱,热盛邪灼,气盛血涌;再以左手的三指搭在右手腕切脉,脉形坚硬,重按则豁然空虚,有革脉之兆。眼前晃动着老七的影子:鞋子上的泥巴、头上的干草,眼里的血丝。最可气的是,剪了的辫子。老七的表现非同小可,事不宜迟。就像霜降后菜园里的白菜,再不用地瓜蔓子扎腰,那白菜就不能卷芯,发暄了。快刀斩乱麻:完婚。

觅汉老温陪着去亲家下帖,带着上好的两坛子芝酒,两条活鲤鱼,两只活公鸡,带根的一把葱、一把芹菜。一路上两头毛驴跑得飞快,赶到相州,刚好撵饭碗。路上想好了托词,一遍一遍在脑子里过着:拙荆孔氏身体有恙,是场虚病,找人卜卦,得新人冲一冲才好,万望亲家成全,等等。

王德备用儿子王翔谦从省城给捎的玻璃杯子泡茶,他盯着玻璃杯的茶叶上下翻动,茶叶在水里一点点舒展,舒展,最后沉淀在杯底。感叹着,自己过了耳顺之年,也不就是那水中的茶叶吗?三晃两晃,来回那么几次,就到了瓶底。喝一口茶,他听到了大门外毛驴的蹄声,吩咐觅汉庞希松:“来客人了,赶紧炒菜。”盯着那玻璃杯子,听着我老爷爷的叙说,爽快答应了公冶家的请求。

二位长辈相谈甚欢,酒喝得也恣。我老爷爷再次确认了亲家的八字,回芝镇算了,大礼定在五月十二。

王德备打算四月中旬让孙女回,提前打了信给儿子王翔谦。

王辫听说母病危的事儿,泪珠立时滚出了眼窝。谁料,父亲却笑了:“闺女,别怕,十有八九是你爷爷让你回去完婚。”王辫一听,哭得比先前更厉害了。

王翔谦说先回去看看再说。“活人没有让尿憋死的理儿。”

次日一早父女俩打点行装,坐上火车,傍晚就到了家。

我七爷爷公冶祥恕呢,听说要完婚,不敢在爹面前使性子,到了他大哥公冶祥仁那里,又哭又闹。我爷爷呢,明里顺着老人张罗着上上下下的一切,暗地里支持七弟抗婚。

提前半月,公冶家的“喜公事”就开始了,整个公冶家族都动起来。先要支起炉灶,请来厨师,炸肉、炸鱼、炸藕合、炸丸子的味道飘满了大有村。邻里百家的孩子都趴在后墙上,鼻子伸得大长长,闻那香味儿。上上下下地忙啊,天天晚上要请客,一桌一桌,摆上流水席。

大典头三天,开始贴对联、挂红灯笼、扯彩旗,门楼上压红砖坯,这红砖坯,就是还没进窑的砖,砖坯底下放一双红筷子,砖、筷用红绸子包着,压在门楼上。这叫压“过门红”。这“过门红”,得我爷爷公冶祥仁压,他是老大。这是芝镇的风俗。

我爷爷的七弟公冶祥恕却关在屋子里,抱着“王大耳”借给他的《新青年》,一遍一遍地读。我爷爷敲门敲了三遍,他才听到,我爷爷对他说:“吃了晌午饭,咱爹要让我陪你去上新坟。”

晌午饭吃的是棒槌面饼子,就着小咸鱼,我爷爷发现老七特别能吃,一连吃了四个饼子。他很纳闷:“七弟这是咋了?”

公冶家的老墓田在村北,高大的松柏树已有五百多年,小麦刚收过,棒槌苗子窜得有二尺高,一座座坟上的青草都长满了。公冶兄弟事先扛来了铁锨,哥哥吩咐七弟压坟头纸,到荒堑上撅起土疙瘩。公冶祥恕弯腰将一个个土疙瘩搬过来,压着。我爷爷在压了坟头纸的坟边点上烧纸,说:“列祖列宗,跟您汇报,我七弟要结婚了……”

说完抬起头来,拿酒瓶祭奠,并站起来说:“祥恕,你来祭!”没有回应,回头看,人不见了。我爷爷扯着嗓子喊,没有人影儿,他满眼看到的是刚刚压着坟头的红纸和一座座长满了草的坟头,远处,绿油油的棒槌苗子在风里摇动着。

七爷爷公冶祥恕跑了。

(刊头题字:逄春伟)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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