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河》连载|020 银杏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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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银杏熟了

 

在俺眼里,赵奶奶是神一样的人物,是天上派来的大救星。

俺第一次卖冰糕,赵奶奶买了四根,给了崭新的两元钱,让俺开了张。还有一件事,前段时间刚刚发生。俺摔了腿,是赵奶奶找车把俺送的医院,还掏钱垫了医药费。

“无论何时都不能忘本,无论何时都得知道报恩,无论何时都不能欺负人。”俺娘常常教导俺。

知恩图报是君子,赵奶奶这份恩情俺永远也忘不了。

先来说说摔腿的事。那天,俺和小伙伴在白牡丹家的银杏树下玩摔元宝,玩着玩着,突然,小凯被树上的鸟屎淋着了,他顺口骂了句:“他奶奶的,真晦气。”小凯抬了抬头,一斜眼,却发现树上有一个鸟窝。

“树上有鸟窝,有鸟窝!”小凯喊道。

伙伴们纷纷停下手中的纸牌,问:“在哪,在哪?”顺着小凯手指的方向,伙伴们看到了鸟窝。鸟窝高高在上,隐藏在茂密的枝叶里。几个人开始打赌,跃跃欲试,憋着劲说要端鸟窝。

瘦猴小凯平日里最能,只见他手脚并用率先上了树,可是树实在是太高了,他的脚挪到树的第一个分叉处,却不敢向前了。三胖子上了树,笨得如同狗熊,只爬了几米,就从树上滑落下来,摔了个仰面朝天、屁股开花,惹得小伙伴们笑成一片。

轮到俺上树了。俺系了系鞋带,紧了紧腰带,脚蹬手抓,沿着树攀爬着。最粗的主树干有三米多高,越过主干,沿着分叉前行,枝子越来越细长。不一会儿,俺的身影淹没在满树的枝叶里。

“找到窝了吗!”“看到了吗,有鸟吗?”“六孩,脚踩好枝子,小心点儿!”

树下,伙伴们关切地说。此时,俺已爬了十多米高,在茂密的枝叶中小心地寻着鸟窝。俺的两只脚不停轮换支撑的树枝,眼朝四周转着看。

继续向前挪动。拔开眼前的树叶,俺终于发现了巨大的鸟窝。鸟窝支在三个枝子的交叉口,外层用粗树枝搭成,很紧密。内层已见排列的茅草,成网状。俺靠近鸟窝,发现了四个鸟蛋静静地躺着。

“已近黄昏,鸟儿去哪了?”俺自言自语道。

“这是一个喜鹊的窝,喜鹊妈妈准是出去觅食了!”俺说。

(幸福的鸟窝)

正想着,一时走了神,脚没踩住树枝,打了滑,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手拽着的树枝被折断,俺在下落,几个树枝缓冲了一下,可俺还是重重地摔了下来。

落地时,俺的小腿被压水井的铁边刮了一下,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瞬间流了出来。伙伴们吓坏了,不知所措。有的吓哭了,有的喊大人,有的直接跑回了家。这时,刚下班的赵奶奶骑车正巧路过,一看情形,把自行车子一扔,赶忙拨开了人群——赵奶奶从兜里掏出个花手绢,横向扎住了出血口,她招呼着人赶忙去找车子。

有人拉来了地排车,赵奶奶手捂着出血口,抱着把俺送进了医院。

俺彻底吓蒙了,眼睛不敢往脚上看,只是不停地哭。赵奶奶交待着医生:“大夫,孩子还小。你缝时用细线,轻着点,不要给孩子留下疤痕。”听到这,俺哭得更欢了。当医生缝到第十二针的时候,俺爹俺娘才赶来。娘说:“赵奶奶,谢谢您,您是孩子的救命恩人。”俺爹从裤兜里掏出钱,要还赵奶奶交的医药费,被她拒绝了。

包扎完伤口,又打了破伤风针,赵奶奶这才放心地回家。这时,天色已晚,俺又被地排车拉回了家。临走,俺从大夫那要回了沾血的手绢,娘用纸包着带回了家。

这一天晚上,俺做着恶梦,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梦境很是清晰:赵奶奶骑的车子是“凤凰”牌,她止血的花手绢绣的是杜鹃花。

第二天一早,俺把花手绢洗干净,凉在了晒衣的铁条上。杜鹃花迎风招展,开得分外艳丽。

“这碗狗肉汤是给孩子补身体的。把这张血纸撕点,贴在孩子伤口上,勤换。”第二天傍晚,赵奶奶来到俺家,带来了一个绿茶缸。茶缸子硕大无比,里面是浓浓的狗肉汤。赵奶奶手里还拿来一张纸,仔细交待着俺娘。

很奇怪,从那天以后,鳝鱼血纸贴在伤口上,伤口很快愈合了。只是,俺的右小腿留下个小疤痕,像是纹上了一只多脚的蜈蚣。

伤,彻底地好了,俺又能跑又能疯玩了。打那以后,赵奶奶在俺心目中无人可以取代。

这一天,娘提着篮子,里面装有一百个鸡蛋,她领着俺来赵奶奶家致谢。赵奶奶家住在镇上的家属院,大院里有四排的红瓦房,四周干净明亮,还全部铺上了水泥地。赵奶奶家住第二排第二户,单独有一个小院子。俺敲门,娘问:“家里有人吗?”“谁呀,进来吧。”很快从里面传来赵奶奶洪亮的声音。

赵奶奶开了门,一看是俺娘俩,让进了屋。一进屋,一股牛奶的清香扑面迎来,还夹杂着墨汁的味道。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红漆的地面、精致的房间装修,还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家电。

俺把目光挪到了饭桌,看到了那个眼熟的绿茶缸,这里面曾经装着浓浓的狗肉汤,让俺心热。想着熟悉的味道,俺的舌头便不自觉地伸出,轻轻舔了一下嘴唇,狗肉的香味随之浮现在脑海里。

俺抬眼继续在屋里搜寻着:一面墙上贴着许多的奖状,排列整齐,分外醒目,每张都写有“赵龙”的名字。有些奖状的颜色已经变黄,边角泛出发黑的霉点儿,应是有段时间了。

“赵奶奶,您是孩子的救命恩人,更是俺们老汤家的贵人,谢谢您啦!”

“都乡里乡亲的,没外人,谢个啥!咦,你干吗拿来这么多鸡蛋,一会儿再拿回去。”

“哪能。鸡蛋是自家鸡下的,这是俺全家人的一点心意!”

“别客气!孩子腿好了吧?”

“好利落了。孩子皮实,这不又能疯玩了!”两个女人唠着家常,而俺的目光早已被里屋的咳嗽声吸引了过去。

赵奶奶也听到了咳嗽声。她说:“龙儿,出来见见客人吧!”不一会儿,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架着双拐,准确地说是他把自己撑过来的。

“这是我儿子,叫赵龙,喊婶子!”

“婶子好,小弟好!”好洪亮的声音。

俺仔细打量着赵龙,一张端正的方脸,如刀刻般棱角分明;一个凸出的喉结,随着嘴一张一合上下浮动着;一对浓黑的粗眉,下面的大眼,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泉。赵龙的耳朵又细又长,坠着肉嘟嘟的大耳垂。他的牙很大又很白,只是不受拘束向外呲长着,随时有越过嘴唇的可能。

赵龙用双拐强力地支撑着身体,双腿很体面地达拉在地板上,他的左脚向右脚始终歪着,细小的双腿与强壮的上肢呼应,显得他的头硕大无比。看着看着,俺突然感到空气有些闷热,内心很压抑,俺把脸转向了那面贴满奖状的墙,努力寻找着很大很醒目的“赵龙”二字。

离开赵家时,赵奶奶只留下了20个鸡蛋。俺娘挎的篮子里也多了样东西,是两斤包着黄纸泛着油花的蜜三刀。

后来,俺又来过赵奶奶家多次。在赵家,有奶粉饼干糖块水果,特别好吃。赵家有很多书,还有色彩斑斓的画报挂历,常令俺爱不释手。赵龙有一个大大的写字台,上面摆着一个唱片机,一旦放上塑料唱片,悦耳的声音就会从上面流出来,让人百听不烦。赵龙的声音富有磁性,他的书法作品挂满了墙,遒劲灵动,充满着生命的张力。

有一次和白牡丹去赵奶奶家,俺还遇见了黑牡丹,黑牡丹冲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和俺三哥同学,认识俺,只是诧异妹妹和同学咋也来赵家玩。

俺和白牡丹在外屋看画报,黑牡丹待在赵龙的里屋不出来,屋里不时传来“咯咯咯”“哈哈哈”的笑声。俺也很诧异,心想:“黑牡丹和赵龙在屋里干吗呢?她难道也喜欢书法?”

这一年初秋,白牡丹家的银杏熟了,果实累累,缀满了枝头,染黄了周围的一片天。俺三哥看了,回家跟娘说:“老钱家这回是发大财了,满树结的都是银杏。”后来,他又加了一句,“白果挂满枝,独了。百年难得一遇,真是罕见!”

银杏树下,故事多多。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看景,议论着,说着不同的感受。乌鸦们也赶来凑热闹,躲在高处衔果子,它们嘎嘎嘎地叫着,只让人心烦。乌鸦拉的屎和掉下的银杏一样臭,让树下的人感到很恶心。树荫下乘凉喝大茶的老人们寻别处去了,而树下玩耍的小孩子也很快挪了地方。

今年好年景,要发财了。钱甲内心高兴,激动无比,他爬上树,拴了几个旧红领巾,吓馋嘴的鸟儿。钱甲又让媳妇把树下打扫干净,围着树铺上了一大片塑料薄膜。没几天,银杏纷纷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在了塑料薄膜上,满地都是。黑牡丹把银杏折成堆,白牡丹运到了大木盆里。一家人用槌子捣带着肉皮的银杏,满院子飘着一股臭哄哄的怪味。

去了皮的银杏在太阳下晾晒,很快便呈现出尖尖的头、光滑如珠的壳,壳里面是青青的果肉。银杏,有汁有肉,丰满无比,俺感觉如同黑牡丹挺拔的胸。

这一年秋天,赵奶奶家、陈一家、俺家,都收到了钱甲送来的一筐银杏。俺看到去肉皮裹硬壳的银杏,终于知道银杏的外号为啥叫“白果”了。

一天的下午,娘抓了一把银杏,和莲子、红枣、银耳混在一块煮,生成了一锅羹。汤汁晶莹如雪,像极了白牡丹的嫩手。

那一天,全家一人一大碗粥。只是,粥没有加冰糖,缺了一点点甜味!

(神奇的银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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