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警车进村传家音

一回眸，春天成了故事。今夏，雨水充沛，湖中的荷花格外美艳。那碧绿的荷钱荷伞，簇拥着红艳艳的花，伴着粉黄的莲蕊——惬意地笑。

这天一大早，二志撑着小船挤进了荷叶丛中，摘莲蓬荷花、打荷叶，这些都能换来钱。悠悠的小船被荷荡包裹着，荷叶很密很深，小船艰难地行进，累得二志大嘴一张一合着。满池子绿，映衬着他洁白的牙。

二志是陈一的本家侄子，也是五妮的堂哥。他常年以打鱼为生，身体格外健壮。二志长着一张四方的大脸，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颧骨有棱有角，还有一头茂密的黑发。可二志家穷，他患有很折磨人的皮肤病，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二志的媳妇是四川人，小个子、大眼睛，人长得很漂亮。结婚已有一段时间了，二志媳妇和村里人鲜有交流，与妯娌们待在一块话也不多。给人的感觉——生冷。

二志以打鱼为生，他在湖边建了个小木屋。结婚后分了家，二志和媳妇出来单过，家里还有一处破旧的老宅子。小木屋建在湖堤最高处，自在而安静地守着湖边。二志两口子，白天打鱼织网，晚上看绚丽的夕阳、五彩的湖光，日子很是静谧。木屋不大，里面放了一张床，摆上渔具后没有多少的地儿，但很干净温暖。

五妮很喜欢小木屋，一放假就喊俺到湖边来玩。俺们看二志哥织网打鱼，有时也放长竿到野塘钓鱼，二志哥给俺们准备好了三根钓鱼竿，随用随取。俺特别崇拜二志哥，虽没有亲戚关系，却很是投缘。一个暑假，俺多半时间会泡在湖堤上，钓青蛙、抓知了、摸虾蟹、玩莲荡。俺看二志用独笼、围箔逮小鱼小虾，下罱捉大鱼。有时他会教俺一些捕虾捉蟹的常识，并传授逮鱼的技巧。二志说：“水蛇和甲鱼都在水中游，均是小头朝天。可是，蛇不停留直游，后面有流动的波纹。甲鱼头不动，一听到动静就会沉下水去。”俺频频地点头。

二志常在湖边木屋前补网，他坐在马扎上，手巧妙地翻转着梭子，罱散成一片。有时高兴了，他就会大声地唱两句，声音异常宏亮，穿透性极强，惊动了鱼儿、引来了鸟儿。二志的鱼网有时还能抓到鸟儿。他把鸟儿先放在笼子里，在小屋里挂着，等着我们来拿。

二志特别喜欢孩子，俺们一来，他的大嘴就会裂开，拿出鸟笼子，关闭收音机，还一准在瓜棚里买几个大甜瓜看着俺们吃。二志一天很辛苦，可即便再累，他都会撑着小船，载着俺、五妮、六斤等人，直奔荷塘打莲蓬——这是俺们最期待最欢乐的事。每一次都是荷叶满船、莲蓬满仓，孩子们每人手里攥着一大把荷花，唱着歌儿满载而归……

(打莲 张翔 摄)

二志驾船收栏，今天收获很大，逮了几条大黑鱼，还抓了一只水鸟。而在村里，一辆警车在陈一的引领下，开到了二志的老宅子门口。警车一停稳，下来一胖一瘦两个警察，他们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里。此时，二志媳妇正在洗衣服。

“警察同志，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二志媳妇。”陈一说，“二志家的，警察同志找你问话。”二志媳妇站起身来，怯怯地搓着手，她不敢用正眼看警察——只用余光瞅着。警察的大盖帽很是威严，雪白的制服上缀着鲜艳的红领章，二志媳妇一时感到眼晕。

“警察同志，请坐。都坐下说吧！”陈一张罗着，从屋里拿出几个马扎子。陈一返回屋，发现桌子上有一把茶壶，是手提式圆桶状的壶，他又找到了一点茶叶沫。陈一往茶壶里注入了热水，很快院子里飘出野荷的鲜香。警察与二志媳妇面对面坐着，胖警察仔细地问，瘦警察认真地记。

陈一出去找到六斤，让他去叫打鱼的二志来家。六斤一口气跑到了湖边，对着湖扯着嗓子喊。“二叔，赶快回家；二叔，家来！”二志正在收罱，听到了喊声，也看到岸上有人影晃动，便撑船快速地回到了岸边。

听六斤说家里来了警察，二志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知道家里出事了。一路上，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似的，思绪涌动着……

三志四志娶了妻、生了娃，已过三十的二志还没说上媳妇，这可愁死了二志娘。一年多前，二志娘托远房亲戚，给媒人送了不少钱。好说歹说，亲戚总算把一女子领进了家门。亲戚说：“女的到家，你们啥也别问。……只把人看紧了！”之后，亲戚不再露面，媒人也没了踪影。二志娘心里明白，不问女人的来路，当天就让女子和二志成了亲。晚上，喝喜酒的客人都走了，二志想“亲近”一下媳妇，可女子又哭又闹，抓呀挠呀，就是不让他近身。女子虽是小个头，可动静大得吓人，劲也不小，似乎要让全村人都知道。二志使劲搓着大手，老茧磨着老茧发出了声响，可就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二志围在床边，踱了一个晚上。

成亲后，二志媳妇始终没有笑脸，家人害怕她跑了，给门窗加了锁，还让妯娌轮流看管着。二志媳妇以泪洗面，不与人说话，以绝食来抗争，拼命守卫着她的贞洁。二志像做错事的孩子。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不强迫媳妇。小媳妇真是倔，不吃不喝，又哭又闹，嗓子很快就哑了，这可愁死了二志娘。第四天一大早，二志娘做了碗戈鱼疙瘩汤放到窗台前，劝道：“二志家的，千错成错都是老婆子俺的错。俺是疼儿子、想孙子的心呀。你的身子骨要紧，喝碗鲜戈鱼汤吧！俺也想通了，你若真想走，俺们不留你，给路费让你回家。”二志媳妇听罢，用哑嗓子喊了一声“娘”后，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新媳妇喝下了疙瘩汤，心存感激，内心的疙瘩好像也解开了。当晚，她成了二志的女人。

二志疼媳妇，小两口凑合着过日子。二志慢慢地知道，媳妇名叫英子，老家在四川最偏僻的山村，她是被人犯子拐来的，已离开老家多年了。结婚第二年，英子生了个女娃。二志有了女儿，每天心情愉悦。有一天，英子奶完了孩子，二志问：“媳妇，咱结婚一年多了，你也给俺生了娃，俺有后了。你若是想回家，只把闺女留下，俺给你出路费——送你走。”英子答：“我离家多年了，回去了又能怎样。唉，我们老家那个穷地方，不想回去了，咱就这样凑合着过吧！”

“噢！”……

二志收回思绪，匆忙赶到家里，家门口早已围满了人。二志迎来一些同情的目光，满含着关怀，可他手足无措、一脸茫然。警察见二志来了，瘦警察开始登记，又问了一些情况，二志配合着。一个小时之后，在众人注目下二志媳妇被警车带走了，她没有带手铐，围观的人也弄不明白到底出了啥事。

警笛声渐远，人们从陈一口中得知，公安部门实施“打拐”行动，解救被拐卖的妇女。二志媳妇是被人拐骗来的，又经人贩子倒手转给了二志。两人稀里糊涂成了家，还有了女娃。

女儿“俺要俺娘”的哭声撕碎了二志的心，也打破了村里的寂静。

“拐卖二志媳妇的人贩子被抓住了，二十多个妇女被解救……”

“陪了钱、走了人，二志的女人估计不会回来了！”

“老二这回可苦了，家里吃奶的孩子咋办呢？”村里人议论开了。

听到传言，二志真慌了。当天晚上，他提着两瓶酒来到陈一家，请本家叔出面帮忙打听打听。陈一满口答应，他是大队长，说话应该有分量。陈一找到派出所的一个亲戚，很快得到了回话：“男方家问题不大，可也不小。听候所里统一处理，在家等信吧！”

二哥思忖着用两瓶酒换来的“答复”，心里稍安了些。他笨拙地给孩子做饭，鱼也不逮了，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等着、盼着，第三天，二志媳妇从分局回来了，她眉头舒展着，走路也轻飘飘的。“媳妇竟然回来了”，这成了村里的一大“新闻”。亲戚们前来二志家道喜，二志端茶倒水，眉毛含笑，喜得合不拢嘴。有人说二志媳妇犯傻，许多被解救的妇女都回了原籍四川、云南、贵州，而她选择留了下来。

当天晚上，二志问媳妇：“听说这么多人都回原籍了，你咋不回老家呢？”英子回答：“我回老家的心早死了。跟你这么长时间，我放不下孩子，也放不下你。”二志紧紧抱住了英子——他的眼睛湿润了。

五妮以前挺烦二志的媳妇，她虽长得好看，可冷艳不爱搭理人，咋看咋不顺眼。虽是近邻，五妮很少来二志家串门子，但常去小木屋玩儿。二志媳妇待在分局的那两天，五妮来二志家帮着照看小妹妹，她立即喜欢上了这个长相别样的“南方嫚”。看到二志媳妇从分局回来，五妮倒是生出了好感。后来听说她不走了，要一辈子陪二志，五妮竟然生出敬佩来。

有一天，五妮来热水河洗衣服，看到二志媳妇也在洗。英子见五妮来了，主动地打招呼，喊了一声“五妹”，五妮回了一声“二嫂”。热水河浸润着她们的身体，两人互相搓着背，说着知心的话儿。

冰河开冻，春暖花开。从分局回来以后，二志媳妇好像换了一个人，见人主动说话，跟五妮学方言，她的脸上也有了亲切的笑容。二志感觉日子有了奔头，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每天，打鱼的小船在湖里轻快地游来游去，两支小棹有节奏地划着。船尾荡起对对涟渏，撒在了湖面上，流淌着满船满湖的爱。

湖面时而风平浪静，时而风卷潮涌，而二志的湖边小木屋每天飘动着鱼香。

二志媳妇很快学会了使棹撑船、织网逮鱼，把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盛夏时节，夫妻二人摘荷花、打莲叶、打莲蓬，乘着夕阳归来，船舷与水面几近平齐，英子用双棹摇呀摇，二志在船尾用竹篙使劲撑，小船吃力向前。这时，二志就会情不自禁地哼起来：“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

家里的钱和账二志媳妇管着，不让二志碰。二志也乐个清闲自在，从不去管。二志媳妇上集市卖逮来的鱼，与小商小贩讨价还价，算盘拨得脆脆响，家里的钱有多少只有她自己清楚。有人看到二志媳妇常往邮局跑，就给二志递话：“你媳妇老往四川老家汇钱，当心把你家老底给掏空了！”娘也常提醒着二志，在他跟前唠叨：“你媳妇可不是寻常人，别有什么二心呐。”“俺娘，钱算个啥，咱不怕。媳妇人都跟了俺，俺要的就是她那颗真心！”二志从不往心里去，一如既往地打鱼织网，湖边的歌声笑声渐渐多了起来。

很快，二志把老宅子扒了，盖了一座二层小楼，湖边小木屋还在，夫妻还是打鱼。盖房时二志没操啥心，全凭媳妇里外张罗着，引来邻居的啧啧称赞——这个南方小娘们真是能。后来，家里又添了一个大胖小子，二志一家四口和和美美过上了好日子。

每天清晨，二志在船尾，用力地撑着篙。英子在船头，轻盈地拎网捡鱼。打鱼归来，伴着小船滑过的片片涟漪，便会响起二志媳妇串串的小调：

棹啊棹\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亲\外公笑\亲人永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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